次日上午,古营县所有拥有手机的人都收到了同一条短信,大致内容是古营县要开展打击贪腐,狠抓纪律的反腐风暴,信息末尾有举报电话。
十点左右,古营县各级政府出现了一些忙碌的人影,他们手拿固定信箱的工具,在显眼的位置打孔、固定,大一些的单位设置二个或三个,小单位设置一个,投递口下方印有红色的电话号码,最下面用宣传字体印着 :古营县纪律监查委员会反贪污腐败调查组的字样。
到了中午,古营县电视台播出了古营县县委、古营县纪检委联合发布的〖严查贪污腐败,狠抓干部作风〗的专题新闻,并每隔一个小时就重播一次。
下午,古营晚报社忙的不可开交,报社安排法制栏目的几名编辑、记者们写稿的写稿,排版的排版,争取不耽误第二天上午正常发行。
反腐的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古营县的空气似乎也突然间变得充满了火药味?
秦双运面沉似水的坐在老板椅上,一旁的办公室副主任曹军岭战战兢兢的站在距秦双运两米的地方,大气都不敢出!
昨天的宴席结束后,他就匆匆去了春水市公安局长胡延洲家里,当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胡局长刚刚睡着,恍惚间听见门铃响了,就给他开了门。
胡延洲倒是没怪罪他惊扰了自己的好梦,客气的把他让进了客厅,没想到秦双运刚把来意说了个大概,就被胡局长打断话头,一顿的猛批 :
“秦局,秦双运局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以前你在市局经侦二处干的好好的,非要去刑侦大队干什么大队长?我没拒绝你,让你如愿以偿了,那你就好好干呗?你这山望着那山高,又想要出去单飞?机会又给你了,古营县虽然穷点,但那也是妥妥的一把手,因为这个职位我把韩政委都得罪了?现在怎么着,又想换个地方?我干脆啥都不干就忙你的事情算了?”
秦双运被骂的孙子似的,硬是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也是,如果当时自己踏踏实实在市局干下去,到现在说不定已经混到市局副局长的位置上了,最起码在市里混个区分局长也比现在强得多?吃亏就在于太过于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不,自己这就快要凉了?
秦双运指指一旁的沙发 :
“我说老曹,你就不能坐下吗?老杵着干嘛呀?”
曹军岭心里直骂娘 :你他娘的不说句话我能大大咧咧的坐吗?还是时运不济呀,偏偏摊上这样一个领导?
“那个什么旮旯村的村支书控制起来了没有?”
沉默了半晌,秦双运终于又问了一句。
“昨天下午就已经把他抓了,现在好像在拘留所关着吧?”
秦双运脸上更难看了 :
“刑警去抓的人,怎么会把人扔进拘留所?你们他妈的会不会办事?马上把他弄到看守所里,真是一群饭桶!”
曹军岭正好不想在这里挨骂,答应一声赶紧小跑着走了!
古营县拘留所,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闫老贵盘着腿坐在大通铺上,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旁边蹲着几个中年人和两个年轻人,只有一个岁数大点,大概五十岁左右。
闫老贵指着那个年纪大点的中年人问 :
“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瘦骨嶙峋,颧骨高高突出,看样子家里生活条件很差,他常年务农,没见过什么世面,认为所有人都可以对自己指手画脚?此时,他把头埋的低低的,如果能扎进裤裆里,那他会毫不犹豫的扎进去!
听到闫老贵问他,声音低低的说 :
“我是走进来的!”
闫老贵笑了 :
“你他妈的当然是走进来的,不然呢?难道会是民警同志八抬大轿把你抬进来的?”
其余几个人也“哄”的一声被逗乐了!
“听好了,我是问你因为什么事儿进来的?”
“我是,……我是砍了邻居家屋后的几根毛竹,寻思着编个筐用来采药,正巧,……正巧被邻居逮到了!”
闫老贵忿忿不平 :
“你这是什么邻居?不就几根毛竹吗?算个蛋呀,这也要报警把人抓了?”
中年人没说话,眼里含着浑浊的泪花。
“哭个球啊你哭?不就是想出去吗?你放心,下午我走的时候把你一起带走!”
中年人眼前一亮 :
“真的呀老板?那可太谢谢您了!”
“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我是三叉乡旮旯村的村支部书记,是村子里的最高领导人!”
其余几个人同时投过来羡慕的目光,眼神中充满了巴结的意味,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往前靠了靠 :
“支书,您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出去,我已经五天都没闻到过肉味了?”
闫老贵犹豫了?
以张保元的能力,弄出来一两个人问题不大,再多就有些超过能范围了?可是牛逼已经吹出去了,总不能再收回去吧?
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
“我不是谁都带的,你先说说你犯了什么事?”
“我没犯啥事,几天前我去前寨赶圩,有个卖竹编的小妞长的挺水灵,我就,……嘿嘿,我就那个,……那个,……
“你他妈干啥了?你倒是说个囫囵话呀?”
另外几个人也瞬间提起了精神,其中一个面容猥琐的小伙子还流出了点涎水。
“我摸了她的手!”
几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没了精神。
闫老贵瞪着眼 :
“你小子糊弄谁呢?就摸摸手,人家民警就把你抓进来了?你要是不说实话,一会儿走的时候我可不带你!”
那小伙子急了 :
“我先是摸了她的手,后来我一看当时人也不太多,就捎带着摸了一下,……嘿嘿,就摸了一下她的胸。”
几个人又一起瞪圆了眼睛,急切的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
闫老贵似乎比别人还要急 :
“软吗?白不白?”
那年轻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见几个人完全被自己的描述给迷住了,布满疙瘩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 :
“哎呦,那个滋味儿?软软的,弹弹的,……
突然,铁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涌进来几个民警,不由分说就把闫老贵铐上了,然后两个人架起他就走!
严老贵的脸上变了颜色,他惊慌失措,连嗓子都变了音 :
“你们这是干什么?要把我弄到哪儿去呀?”
几个民警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架着他往前走,随后,铁门咣当一声又被关上了。
讲故事的年轻人目瞪口呆?其余人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把闫老贵从拘留所弄到看守所也只不过是亡羊补牢而已,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秦双运并不担心这个村支书闫老贵,把他弄进看守所,只不过是为了糊弄纪委,给纪委来一个缓兵之计,真正让他担心的是那个张保元。
张保元并不是一般的民警,基层派出所只要是正式民警,一般来说不是所长就是指导员,或者是副所长,真正站在一线的是那些辅警和协警们。
张保元刚来三岔乡派出所的时候还真不是副所长?他是三岔乡正式民警里唯一不带“长”的民警,同事们不是副所长就是指导员,这让他内心极为不平衡?
凭什么自己就不能干副所长?虽然副所长几乎没什么级别,但好歹也有个官称。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心工作,几次要求调回县局?
无奈朝里没人难做官,局里没人帮忙说句话,想要从贫穷的三岔乡调回县局是不可能的?既然调回县局无望,那就应该在三岔乡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干活,可是渐渐的,他发现三岔乡虽然很穷,但是穷也有穷的好处,这里山高水远,交通闭塞,基层政府就成了群众眼里的一级政府,不论是大事小事,乡政府统统都能够解决。
水涨船高,派出所的权力也达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山村里的人们不光是穷,而且民风彪悍,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儿,有时候两个村子群殴双方能出动几百人参战!
派出所不怕乡民们打架,只要是不出人命,什么轻伤啊?重伤啊?到派出所里找找人,拿点儿钱打点打点也就不了了之。拿钱消灾、天经地义,这就是当地老百姓们所信奉的至高理念,他们大多不懂法律,只知道有钱就是爷,有钱就能使鬼推磨。
就这样,一个三岔乡两万多口人,每年的刑事案件就要发生几十起,但是无一例外的是,派出所并没有当成刑事案件处理,而是张张嘴就把它给吃了。
这种现象县局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一部分打架受伤的人不满派出所的调解方案,就认为派出所收了黑钱,没有公平处理纠纷?有点见识的就到县局上访,上访的人越来越多,时间长了,三岔乡的事儿就全被揭出来了!
但揭出来归揭出来,内部矛盾内部解决,派出所出了事,秦双运心里倒是很高兴?
我不怕你有事儿,就怕你安然无恙?你有事儿就必须得来求我,你能空着手来求我吗?
三岔乡派出所所长黄德亮被局长秦双运召进局里一顿臭骂,并表示要追究他的责任?
黄德亮深知秦双运的德行,骂的那么凶,并没有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处理结果,这是故意给他留有余地,就看他怎么表现了?
黄德亮当然知道船在哪歪着,于是,他第一次拿出五万送了过去,秦双运虽然笑纳了,但并没有达到他的期望值,只是说会酌情从轻处理!
无奈,黄德亮只好又送去了十万,秦双运这才让他吃了个定心丸,说经过局党委研究,认为其处置得当,只是工作方法有待加强,意思很明显,让他以后办事的时候学聪明点,别老是让人抓到毛病?
黄德亮并不是很严谨的人,在一次和张保元喝酒的时候无意中露了口风,说他送给了局长十万,说局长太不够意思,一下子拿走了他差不多一年的收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保元正愁找不到靠山,这下有了目标,于是,过年的时候他东拼西凑弄了十万,夹在土特产里送了过去。十万不算是小数,张保元满心期待着飞黄腾达的时候。
半个月后,张保元通过了组织考核,被任命为三岔乡派出所副所长!
副所长,在这个已经拥有四名副所长的小小派出所里,显不出一点儿波澜,甚至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这让张保元大失所望,但他老婆董丽却有不同见解,她安慰张保元 :
“保元,这么多年你也就是个一般民警,该知足就得知足,虽然副所长多如牛毛,不对?也没那么多副所长,应该说多如屎壳郎,好像这也不太对吧?屎壳郎现在很难见到了呢,我看比副所长还要少!”
张保元气得嘴角直抖 :
“小丽,你这算是损我呢还是安慰我呢?”
董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说 :
“你这好歹也带长了,以后也有机会去局里开会了,我呢,再去菜市场买菜也算是官太太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咱还欠着他二舅三万块钱,你得赶紧想办法弄点钱还给他,要不然我回娘家都让人看不起?”
果然,女人天生就是腐败的始作俑者,凡是倒台的大小干部,十有八九都或多或少的和女人有些关系?张保元的老婆就很及时的给他上了一课,并详细解说“腐败是怎么练成的”?
这以后,张保元放下了唯一的良知,以案件走访为名,和三岔乡各村的村干部们打得火热,利用手里那一丁点权利为虎作伥,颠倒黑白,一年多时间里,他近似疯狂,经他手处理的案子几乎没一件是公平的?
除此之外,他还勾结那些无德的村干部们,合伙侵吞村民的私有财产,村民吉秀珍家里没有顶梁柱,儿子才刚刚毕业,算是弱势群体之一,她还拥有价值近四十万的毛竹,这种情况对于善于恃强凌弱的张保元和闫老贵来说,那就是天赐良机,于是,两个人合伙干了这件丧良心的事!
现在,张保元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嘴里不停埋怨曹军岭太过于风声鹤唳?
董丽也对此深表不满 :
“你就这样躺着能解决什么问题?我记得今年一月份你还背着我又给秦局长送去了三万,有没有这回事?”
张保元有气无力 :
“不送能行吗?万一出了事不是想着让他帮忙婉转一下吗?”
董丽“吥”了一口 :
“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他为啥让你躲起来?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这一躲,正好把你的罪名做实了,连争辩的机会都没了,他秦双运还是照样逍遥自在?不行,这黑锅不能让你一个人背着?”
“那你让我怎么办?”
董丽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
“电视上说主动坦白能从轻处理,如果揭发他人还能立功呢?依我看,你干脆就去纪委坦白,把他们全给咬出来,说不定你真能立个大功?万一还是受了处分,你临死还拉了个垫背的,咱不赔本,你看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