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席间,婉秋体贴地斟来一杯暖身的姜茶。顾银韵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口喝下去,被烫得舌尖发麻。
季寰皱眉,动作自然为她擦了擦嘴角。
“怎么了?”
顾银韵下意识扫了眼谢夫人,眼睫一颤,又迅速将目光收了回去:“没什么。”她掩饰地笑笑,“屋里太闷,稍微有些心慌。”
季寰注意到了她闪烁的视线,心中生疑,但体贴地没有追问。
宴席上,熙熙攘攘,耳目众多。
他们是皇帝之下最尊贵的掌权者,甫一出场,就引得诸多视线汇聚而来。
谨慎些好。
季寰挥手招来桐戈,几番眼神交错,耳语数句,桐戈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低声应承着退下。
他们主仆间心有灵犀,倒让顾银韵看得直纳闷。
她就坐在季寰的身侧,季寰的低语她听了个大概,所有小动作也都尽入眼底,可将两者结合起来,她一时竟也弄不明白季寰到底让桐戈干什么去了。
想不明白,她也没有心思去想。
比起季寰的临时起意,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
举起茶盏,小口抿着,借由衣袖的遮挡,顾银韵再次不动声色地看向谢夫人那边。
她仔细打量谢夫人的体貌衣着——
古朴端庄的褐色袿袍,优雅不失风韵的容貌,眼角几缕细微的皱纹,不显老气,而更显出一种智慧的沉淀。
还有那一丝不苟梳起的发髻,与缕缕白发相互交映着的、看似简朴实则贵重的宝玉珠钗……
没错了,这就是那日她在雨幕中看见的贵妇。
虽然神态截然不同,但通身气度、穿着打扮、和极为相似的面容,都让顾银韵无比确信自己的判断。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银韵深深拧起眉头。
她为何会在多日前的雨中看见谢夫人的身形,而且还看见她面目狰狞,似在策划着一场阴谋?
“小姐,小姐……”正思索着,婉秋忽然上前,提醒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谢夫人看过来了。”
顾银韵一惊,从恍惚中回神。
“太子妃娘娘是喜欢臣妇的这支发簪吗?”谢夫人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与年纪不相符合的甜美,“臣妇见您一直盯着这发簪看,都看的出神了。”
说着,她取下发簪,让身后的丫鬟给顾银韵递过去。
全程谢夫人都是微笑着的,看不出半点怨毒与恨意,并且还很是体贴地给顾银韵略显冒犯的注视递了一个台阶下。
顾银韵愣了一瞬,旋即也在嘴角挂上一个礼貌客套的笑。
“古朴大气,很衬夫人您的气质。”她看着被包裹在丝巾里送来的发簪评价道,“本宫就不横刀夺爱了。”
她可不敢乱收谢夫人的东西。
无论对方现在表现得有多和善,但丧女之痛,岂是一时半会就能消弭的?
何况为了隐瞒季寰发疯的真相,京城里盛传谢瑶之死,都是因她跋扈善妒,放纵府中下人长久虐待所致。
更有甚者,说她要挟季寰,谢瑶不死,她就绝对不回太子府,所以才会她刚一回府,谢瑶便立马死于急症。
谣言传得离谱,但架不住京中百姓津津乐道,一个个深以为然。
顾银韵不觉得谢夫人没听过这些传言。
信与不信,谢瑶都是死在太子府,都与她和季寰脱不了干系。
谢夫人不可能不记恨她。
正因如此,眼下谢夫人表现得越风轻云淡,实际上就越反常,再加上雨中那不祥的幻象……
顾银韵心存警惕,半刻也不敢放松。
“将军夫人好意,您一口回绝,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人声琐碎中,一少女忽然高调地站了出来。
她笑吟吟地看向顾银韵,眸中却尽是不怀好意:“还是说,害死了谢姑娘,您心虚了呀,太子妃娘娘?”
少女的声音清亮悦耳,将席间闲谈全都压了下去。
喧闹的氛围瞬间安静下来,与宴者中,有人悄悄拿眼去觑顾银韵的脸色,更多的人佯作吃茶,实则耳朵高高竖起,生怕漏听了席面上的动静。
顾银韵头疼地叹了口气。
心道真真是冤家路窄,她才到翊府坐下这一小会儿,就接连遇到了两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谢夫人还好些,懂得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而这一个咋咋呼呼,心高气傲的……
“沈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她不轻不重地搁下茶盏,掀眸看向沈莹玉,冷笑道,“谢夫人就在席上坐着呢,你……”
“哎呦。”
顾银韵话说一半,“席上坐着”的谢夫人突然捂着胸口站起身来。
她脸上挂着歉意的笑:“抱歉,忽然有些胸闷,臣妇到外面走走,先不在这儿打扰大家的雅兴了。”
说着,她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席走远,宴会尚未正式开始,离席无碍,因此也没人出言阻拦。
场面霎时尴尬起来。
顾银韵清了清嗓子,心念一转换了套说辞:“看,都怪你非要往谢夫人的痛处戳。谢夫人要是被气出个好歹来,你沈家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顾银韵,你颠倒黑白!”沈莹玉怒道。
多日不见,她观顾银韵愈发的厚颜无耻了。
“本宫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顾银韵不欲与她掰扯谢家那点破事,抓住她话语间的错处,直接岔开话题,“本宫可是帝国的太子妃,你应该称本宫为——娘娘。”
沈莹玉不算是头脑聪明的。
被顾银韵拿话一激,她当即忘了自己的初衷,顺着前者的思路出言反驳:“你别在这儿摆什么太子妃的架子,不日我将嫁进翊府,到时就是你的兄嫂了。”
“长嫂如母……”她拖长语调,得意地抬起下巴,“叫你一声名字怎么了,顾、银、韵?”
沈莹玉不提还好,一提,顾银韵就想起中秋那夜,顾钰为了个狗屁联姻,故意冷落她的事情。
“沈莹玉,你还没嫁进翊府呢。”她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怒意,“再放肆,我就派人把你打出府去。”
“是顾公子请我来的,你凭……”
沈莹玉还想再吵下去,而顾银韵已然危险地眯起了眼,真的打算让人把她给架出去了。
就在这时,形势陡然一转。
沈莹玉话未说完,竟蓦地收了声,紧接着抬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小脸涨得通红,一副喘不过来气的痛苦样子。
顾银韵疑惑挑眉。
宴上众人皆面面相觑,骇然惊惧。
“沈姑娘,每次见你,你都吵得人脑子疼。”
不多久,一白衣瘦弱的男子出现在沈莹玉身后,他噙着笑,细美的凤眼却是冷的。
“本殿下受不得吵,只好先把你毒哑了。”他按住沈莹玉的肩,把她压回座位上,“至于是哑一时,还是哑一世……”
“看你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