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意图,顾银韵咬着手指冥思苦想了大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人愈是焦躁,就愈是容易对环境产生不满。
顾银韵起先已习惯了屋内的沉闷与血腥,此时烦躁起来,既觉得地上的尸体恶心到惨不忍睹,又觉得周身的空气污浊到令人窒息。
“我们出去说吧。”
她从沉思中回神,伸手去拉季寰的衣袖,冷不丁却与季寰暗中观察的视线对上,被吓了一跳。
“你神神秘秘地盯着我看做什么?”她语气恶劣,“就像只鬼一样。”
季寰摇摇头,没有为此生气。
出乎意料的,他分外老实地回答了顾银韵赌气的质问:“我看你炸毛了,像只受刺激的猫。”
他说:“挺有趣的。”
顾银韵在他面前总是温温柔柔、说话软软的,偶尔被惹急了硬气一下……也只是硬气一下,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她很少露出这么真实而凶横的一面,奇怪的是,看到这样的她,他并不反感。
反而是感到窃喜。
他发疯时万分糟糕的样子都被她看见过了,所以,他也要看看她糟糕的样子才算公平。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张牙舞爪的,多可爱啊。
季寰想着想着,视线便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他唇边挂起一个弧度轻微的笑,有些甜腻,又有些瘆人。
顾银韵看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抖了抖,边拉住季寰的手走出屋外,边没好气地低声骂了句“神经”。
走在她身后,季寰脸上的笑却倏然黯淡下去,他面无表情地盯住了顾银韵的后脑,目光阴沉沉的,带着缕微渺的寒意。
可若仔细观察,又能看见那习惯性的冷意下藏着另一种疯狂到极致的情绪,只待一烁火花,便能引燃它、让它爆炸。
屋外,两个侍卫依旧横七竖八地躺着,已在冷冽的风中被冻的僵硬无比了。
顾银韵绕开他们,离得远远的。
那种尸体,让人多看一眼都感到晦气。
“季寰,谢家为什么那么听你爹、啧,我是说你父皇的话?”刚一站定,她便心急问道,“老皇帝手里捏着什么把柄,才能威胁到谢家祖祖辈辈奴隶似的为他卖命?”
季寰平淡地听着顾银韵两句话换了三个称呼,而且每一个都不大尊敬。
皇帝是白鸾帝国至高无上的掌权者,不能说人人都尊敬他,但绝对可以说,人人都畏惧他。
而他是太子,是皇室尊严与体面的维护者。
没人敢在他面前对皇帝不敬,尊严不容挑衅,上一个当着群臣的面对皇帝大放厥词的人,被他一剑捅穿了心脏。
从前,他敬爱父皇,除去微乎及微的孺慕之情,更多的是对强者权威的钦佩与仰慕。
可自从顾银韵出现,父皇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变了。
变得贪得无厌,且面目可憎。
乃至于,在偶尔听见六皇子称父皇为“老东西”的时候,他非但不会制止,反而会在心中默默赞同。
“季寰,你在发什么呆?”
顾银韵久久没有等来回答,不满地撅嘴。
她伸手在季寰眼前晃了晃:“桐戈走后你就怪怪的,谢大将军很棘手吗,你担心他会因为谢瑶的死报复你?”
不应该呀,季寰不是这么胆小的人。
顾银韵歪了歪头,思忖片刻,忽而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季寰,你不会是又发病了吧?”她担忧地观察起季寰的脸色,“你的头痛吗?”
季寰叹气。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顾银韵一口气说了好多话,他就是想插嘴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只好耐心地等着。
直到他的小太子妃忧心忡忡地住了嘴,拿手轻拍他的脑门,他才终于寻得说话的机会。
“没发病。”季寰捉下顾银韵为非作歹的手,正色道,“父皇的确捏有谢家的把柄,但具体是什么,我尚不清楚。”
“那是只有成为皇帝才能得知的秘密。”
他的瞳色倏然冷沉下去。
两人视线交汇,在这无声的碰撞中,气氛蓦地紧张起来。
“顾银韵,我想要你明白的是,长夜将至,风雨欲来,留在我身边,危险会如影随形。”
他语气里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与疏离,携有一种浓烈的警告意味,警告追求宁静生活的人不该不知死活地凑到他身边。
可与此同时,他钳着顾银韵的胳膊将她拉进怀中,两人隔着彼此的衣物紧贴在一起,呼吸交缠,泛着灼人热意。
“你吓唬我?”被季寰身上冷峻的松木香包裹着,顾银韵的声音软和下来。
她昂头去看季寰的眼睛,半晌后纠结地咬住了唇:“好吧……你是认真的。”
从他深潭般的眼睛里,她看得出来。
他在认真地警告她,他的那双眸子分明就是在说:继续留在他身边,她就会被风雨波及,甚至凄惨地死掉。
季寰是在意她的。
季寰肯定希望她置身于危险之外,离开他,离得远远的,不要留在京城让他分心。
虽说上次她逃跑,是季寰把她了抓回来,但那时的情况还不比此时严峻,那时的季寰也不比此时有人情味。
尘世洪流的许多人和事,都是会变的。
“那好。”顾银韵叹了口气,选择退让与妥协,“既然你想让我走,那我走就是了。”
“只不过在那之前,你要陪我去趟翊府,摆平那里的一个东西。”
她说辞含糊,实际指的是“翊府”本身。
让季寰这个“天命之子”去劝劝“翊府”,总归这一次,她不想半路上被捏住心脏哇哇吐血了。
“还有,这次你得给我备足了盘缠,最好还要派个人贴身保护我……放心,我不要桐戈,你随便给我个身手尚可、品貌端良的侍卫就行。”
顾银韵抓着季寰外衣上的一处褶皱玩弄,翻过来又拨过去,纯粹是无聊,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还要一辆马车,朴素点的不能太显眼。丫鬟也要带上几个,嗯……不必都从太子府出,翊府那边,我也能要些人来……”
钳住胳膊的力道忽然一重。
“顾银韵,你说够了没有?!”
猝不及防地,季寰厉声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眼眶红红的,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
顾银韵惊愕瞪他:“季寰,还说你没病?你乱发的什么臭脾气?”
扪心自问,她要的也不多呀,值得他一个有钱有权的太子爷急头白脸地吼她一声?
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