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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1 / 1)

茶室内,熏香的味道慢慢地扩散开来。

香是冷香,叫人闻了,便想起深秋寒霜笼罩之下的群山,与眼前这位一身白衣,额心画着一朵莲花的逍遥仙,倒是挺相配。

贺境心和逍遥仙,分坐在茶桌的两边。

逍遥仙面前,放着一套茶具,她的手白皙修长,掌心没有茧子,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此时这双手,正缓缓地转动着茶壶,将用来醒茶的水倒掉,然后她提起茶壶,十分有节奏和韵律的,重新将水倒入了茶壶里。

贺境心的目光,缓缓地从那熏香炉上掠过,最后落在了那茶杯上。

逍遥仙将茶壶放在一边,又用热水,缓缓地将两只茶杯烫过,然后她拿起茶壶,慢慢地将茶水倒进了两只杯子里。

冒着热气的茶杯,被推到了贺境心的面前。

贺境心看了一眼杯中茶水,茶色清澈透亮,离得近了,可以闻得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不是什么好茶,招待不周,贺大师海涵。”逍遥仙的声音,温温淡淡的。

贺境心看向逍遥仙,问:“你戴着面纱,要怎么喝茶?”

是的,逍遥仙这会儿还戴着她的薄纱面纱。

逍遥仙闻言,伸手端起她面前的茶杯,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撩起面纱,就在贺境心炯炯注视之下,将茶杯送到面纱下,将那小小的一杯茶水,来了个一口闷。

贺境心:……

贺境心半晌无语。

果然,这个逍遥仙,是个难搞的。

“我曾听人说过,你告诉过你的信众,莫要相信那些说能让他们心想事成的大师,你说那些大师都是骗子。”贺境心忽然道,“逍遥大人这么说,会不会太过武断了。”

逍遥仙看着贺境心,眼神带着一点不赞同,“贺大师难道觉得我说错了吗?”

她未尽之言,便是你贺大师,自己就是个骗子,不能别人叫你一声贺大师,你就真把自己当无所不能的大师了呀。

贺境心理直气壮道:“当然说错了。”

逍遥仙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烦请贺大师说说,我错在哪里?”

贺境心看着逍遥仙的眼睛,半点也不怕死地道:“有些装作理中客,告诫别人,那些说会让人心想事成的大师是骗子的神啊仙啊,也是骗子。”

逍遥仙:……

你干脆直接说我的名字就行了啊!

逍遥仙很想问问眼前这位贺大师,她就真的一点也不怕吗?她是不是忘记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是哪里,她难道就不担心她弄死她吗?

还是说,她有依仗?

但就算有依仗,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进了这青州府,是龙也得盘着。

这位贺大师,她夫家不过就是个县令,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若是她算的没错的话,这位宋大人怕是没多久好活了,上一任县令虽然也头铁,但人家至少知道循序渐进,但这位宋大人,直接上来就掀桌子,如此莽撞,怨不得得罪了那么多人。

*

棍子狠狠地砸下去,泥塑的脑袋瞬间被砸飞出去,紧跟着,另一个棍子砸下来,那半人高的泥塑被砸了个稀巴烂。

“陈秀才,你让开,让我们来!”痦子大汉身形魁梧,手里握着一根很粗的棍子,一脸凶相地盯着那泥塑,“狗娘养的,这骗子,把我们都骗了!说什么天上下来的仙人,要普度众生,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三年了,三年了啊!因为这狗日的东西,我们村死了好多人啊!”

说到这里,五大三粗的汉子,红了眼。

“兄弟们,挖!”大汉振臂一挥,顿时,跟在后面的那群人开始动手挖地上的土。

“不能挖,不能挖啊!你们要挖坏我们的地啊!”不远处,有村民一脸愤怒,想要过来阻止这群暴民,然而他们被拦着,根本没法靠近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逍遥大人的金身被毁坏,那群人围着立泥塑的地方开始挖土。

因为人多,也不过挖了半个时辰,那埋在地底下的石柱就显露了出来。

那边,被拦在后面的村民,十分震惊地看着这个石柱,这地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怎么能这么欺负人?”痦子抹了把脸,继续让同样愤怒不已的灾民们,继续去砸碎泥塑,把有石柱的地方全都挖出来。

这些石柱深深地扎在地底下,阻隔了水脉,水脉被切断,下游的暗沟里就没有水,天老爷本就不下雨,再断了地下的水,直接导致这青州的秋旱变得非常严重。

这些人挖的热火朝天,浑身都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因为只要想到他们将这些石柱都挖出来,他们干涸的河流和井里,都能出水,只要有水,土地就能被滋润,种下去的秋小麦就能活。

混在人群中的赵三儿此时非常焦急,他根本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的。

赵三儿是收了人的钱财,煽动这些灾民去永昌县的县衙搞事的,搞事的过程中,打死几个人也很正常,他的人就混在人群里,就等着浑水摸鱼。

然而自从几天前,他们半路遇到陈秀才之后,一切就犹如脱缰的野马一样,任凭赵三儿再怎么挑唆,那群头脑简单蠢笨的灾民,就是相信陈秀才的话。

问就是那可是秀才啊!秀才肯定懂得比他们多,他们知道自己不识字,见识有限,要成事,就要仰赖聪明人带队。

这陈秀才倒也有些本事,他带着这些难民进山找吃的,硬是安抚住了他们。

“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够,那县衙一百多号人,全是魁梧的杀过人的兵油子,咱们这么去,只能是送死!”

“那要怎么办?”

“人不够,我们就去找更多的人!”宋钺振臂一挥道,“我们永昌县,没活路的绝对不止你们,肯定还有人!”

之后他们把永昌县不靠着仰天山的那些村子都走了一遍,那些村民看到这么多人,可着实吓了一大跳,以为这些人是抢劫来了,在听说他们要去杀狗官之后,好多日子过不下去的村民,纷纷扛起锄头跟在了后面。

就这么的,他们竟然纠结了几百号人。

赵三儿隐约觉得不好,便暗搓搓的唆使他们去县衙闹事,之前那陈秀才说人少不够,现在他们这么多人,总不至于还不够吧?

终于,陈秀才说要带他们去杀狗官!

然后他们就一路去了一个叫大吉村的村子,之后赵三儿根本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个村子里的泥塑像就不小心被弄坏了,挡在泥塑下面的石柱子就露了出来。

之后,这陈秀才就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义愤填膺地告诉所有人,这柱子有问题!一开始灾民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但在他们将那个石柱挖出来,地底下的水流出来的瞬间,这些因为秋旱而活不下去的灾民们,眼睛都红了——怒的!

再然后,事情忽然失控,难民们质问大吉村的村民为何要这么做,上游的水脉截断,这是根本不给下游人活路!

难民们和大吉村的村民发生了冲突,糟糕的是,今天是初九,大吉村的很多青壮都上了仰天山,留在村中的,大多是一些老幼妇孺,他们根本拦不住这些灾民。

村长今日没有上山,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陈秀才,这根本就是几日前被他们抓住的,毁坏了大人金身的那个人!

“是你!”村长怒红了眼,“大家不要相信他,他和我们大吉村有仇啊!他是来报复我们的!你们不要被他骗了!”

愤怒的人群,稍稍冷静了一些。

宋钺半点不慌,他指着那被拔出来的石柱,“那请你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村长矢口否认。

宋钺冷笑道:“六天前,我们无意间进了这个村子,被村长绑起来了,然后我们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这个村子的秘密!”

他回头,看着那群风霜满面的庄稼汉子,“这村子的祠堂底下,有个溶洞,溶洞里水脉四通八达,但是很多都被截断了!”

他仍然指着那根石柱,“就是被那样的石柱,从上到下的截断了!事实胜于雄辩,你们若不信我,便亲自去看一看!”

灾民里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对视了一眼,最终一咬牙,把这几百个难民分成了两拨,一波盯着大吉村里的这些村民,另一波人则跟着他们一起,和宋钺一起去了大吉村的祠堂。

村长目眦欲裂,想要阻止,却被人拦着根本无法阻止!

那边,宋钺领着难民直接冲进了大吉村的祠堂,他旋开灵位,打开了通往地底下的入口。

赵三儿当时也混在其中,他直觉不好,可是他不敢闹事,此时难民们,一个个都如同快要爆炸的爆竹,他不敢惹,他和他的弟兄们加起来也不过才四五个人而已。

四五个人,要对抗四五百个难民,简直是痴人说梦。

“逍遥仙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宋钺道,“这个世道,根本不存在什么救世主,我们能做的,只能自救!”

“对!我们要自救!”难民们热血上头。

人活着最怕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就会走绝路,但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这些宛如原上野草的百姓,就会迸发出惊人的生机。

赵三儿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难民轰然而上,他们不止自己挖那些石柱,他们还押着大吉村的村民一起挖。

人多干什么都利索。

在将大吉村里的那些水柱全部清理掉之后,这群人裹挟着大吉村的村民,杀向了下一个村,而在赶路的时候,这些人直把逍遥仙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些灾民或许曾经向往过和逍遥仙结缘,但是当这个人变成他们灾难的推手之一时,他们会瞬间翻脸。

赵三儿十分心焦,他挤在人群中,慢慢地,他的几个兄弟们都聚在了一起。

“那个陈秀才绝对有问题!”赵三儿低声道,“我们要不要……”

赵三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本以为会得到兄弟们的认可,然而下一瞬,啪的一声,赵三儿地脑袋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打他的兄弟。

“这事儿就算了吧!”那人说完,扭头就走。

其他几个人,犹犹豫豫地,最后也都散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是因为活不下去才会铤而走险,跟着赵三儿做事,可是现在,气氛烘托之下,强烈的使命感让他们并不想去做别的。

赵三儿:……

赵三儿默默被抽的发麻的脑袋,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茶室里,逍遥仙忽然笑了一下,“贺大师,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贺境心依然很稳得住,她甚至还慢慢地喝掉了逍遥仙倒给她的茶,“你胆子也同样不小。”

逍遥仙挑了挑眉,“说说看吧,这些天,你都知道了什么?你只身一人摸上来,又想做什么?”

“知道什么?”贺境心想了想,“知道你是如何和这些村民结缘的,知道为什么和你结缘的村子和村民家里不会缺水。”

贺境心说到这里顿了顿,她看着逍遥仙,忽然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当然,大概也知道,那些村子里的青壮,来山里清修,到底在清修些什么。”

逍遥仙:……

逍遥仙冷笑道:“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吗?你该不会是在等人来救你吧,你那个失了圣心,以三元及第状元出身,被贬到永昌县来当县令的丈夫吗?”

贺境心没有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逍遥仙:“那你怕是要失望了。该说不说,你丈夫和你还挺般配,都是一样的狂妄不知死活,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苟且才能偷生吗?”

贺境心慢慢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你做了什么?”

逍遥仙见她终于不那么淡定了,堵在心上的那股气才缓了过来,“这世上,人们很愿意去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神佛,活得不如意了,拜佛求神,就是不愿意去改变自己,他们不会从自身找原因。”

“你身处绝境之中,这时候若是有人告诉你,这一切的不幸都是有人造成的,并且只要去杀掉这个造成你不幸的人,一切就会变好,你会不会杀?”逍遥仙问。

贺境心冷呵一声:“我不会让自己走到这种地步,就算是真的走到这一步,也是我自己考虑不到位,做错了选择,只有弱者才会把自己的不幸归结在他人身上。”

逍遥仙:“你真的很自信,可惜啊……”

贺境心看着逍遥仙,眼前忽然变得模糊,她盯着逍遥仙,“你做了什么?茶水里不可能有毒……”

贺境心说着,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失去了意识。

逍遥仙看着贺境心,叹了口气,“自信是好事,但是自信过头,便是蠢了。你以为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些的吗?”

逍遥仙说着,轻轻拍了下手,两个斗篷人走了进来。

有个斗篷问道:“大人,要直接丢下去吗?”

逍遥仙不悦地看了那人一眼,冷声道:“不要自作主张,把她先关起来,记住,别伤她性命。”

逍遥仙看着贺境心被那两个斗篷拖了下去,她拿起茶壶,将熏香炉里燃着的香浇熄了。

她坐在那里没有动,盯着熏香炉看了半晌,然后站起身走了出去。

晚霞映照之下,整个红枫林,层林尽染,一切美得如梦似幻。

贺境心被两个斗篷人一路抬着,走进了一个山洞,顺着山洞一路往下,巨大的溶洞里,狰狞可怖的石笋遍布,他们直接将贺境心丢在了一个石洞里,关上了铁门之后直接离开了。

黑暗中,有水滴落下,滴在水面上的声音。

不知何时,有个人影出现在了铁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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