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近戌时,天气依然闷热难当,吴海见程雅还未离开,给她送来了晚饭。
饭未用完,便听的外边雷鸣炸响,狂风大作,不过片刻,便有暴雨袭来。
吴海忙着去关窗,程雅放下筷子,走到门前,便看大雨中有一个身影,直挺挺的跪在正堂前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灯笼早在狂风中熄灭,借着闪电的光芒,程雅看出那是黑莲,他赤着上身,背后敷着一大捆荆条,他竟选了这么天气来负荆请罪,是提前知道这暴雨来袭吗!
命吴海提来一盏灯笼,程雅看着雨中已然湿透的黑莲。
雨下的太急,院子里存了水,此时,黑莲的膝盖已经完全浸在水里。他跪的挺直,脸上带着倔强,任雨水从头顶滑落满身。
黑莲的表情在雨水冲刷中有些诡异,他见程雅走到廊下,抬头看了一眼,复又跪伏在地,语调坚定而洪亮的说道:“黑莲今日无礼,还请司主责罚!”
按理说,此时程雅该几步走到黑莲跟前,假模假式的说几句劝慰的话,以彰显她司主的大度。
可是看着惊雷过后如墨的天空中倾盆而下的大雨,程雅总觉得心中不踏实,她想了想,还是对吴海说:“请黑莲副司进来说话!”
黑莲带着一身的雨水跪在正堂中央,他的唇色苍白,一脸病态,不应该啊,黑莲功夫高强,几日的操劳不会让他如此衰弱,总不能是他与卢明忠情深至此,以致心神俱伤吧!
程雅倒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
他背后这一捆荆条捆的实在,都快赶上一旦柴的分量了,荆条上的刺已经扎伤了他的后背,细小的伤口被雨水冲刷后泛着青白,有些狰狞。
程雅吩咐吴海,“把黑莲副司的荆条解了。”
吴海伸手去解,黑莲侧身躲过,叩首道:“黑莲今日行事莽撞,砸毁石碑,请司主责罚!”
程雅看着有些执拗的黑莲,他已是不惑之年,在暗查司居高位多年,如今能放下脸面负荆请罪,是不是有点过了。
蹲在黑莲跟前,程雅问道:“黑莲,罚自然是要罚你的,只是你背着这么大一捆柴,是想告诉我,你打算用这捆柴抵罪吗?”
面对程雅故意扭曲他本意的话语,黑莲一时有些词穷,他不知该如何接话,才能再把程雅拉回到负荆请罪的话题上。
程雅也没给他多考虑的时间,对吴海道:“给他把柴解下来,等雨停了送到灶房去。再带黑莲副司去换身衣服,副司好歹也是五品,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黑莲抬头,在程雅不容抗拒的眼神中慢慢站起身,随吴海离开。他转身之时,程雅分明听到了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黑莲不是装的,他确实身体有恙。
院外一阵闪电过后,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还有磅礴的雨声。
程雅走到廊下,伸手碰触冰冷的雨滴。
身后传来声音,黑莲已经更衣回来,他头发半湿,用一根发带笼在脑后,又直挺挺的跪在正堂之中。
程雅走近他,问道:“黑莲,介意我给你把把脉吗?”
之前给黑莲把脉太过匆忙,程雅担心自己错过什么。
黑莲手腕往后微缩,说道:“谢司主关心属下的身体,不过薛大夫已经给属下诊治过了,属下已无大碍,不劳司主费心。”
看着黑莲的抗拒,程雅心中有了数,看来,黑莲对他的身体很了解,知道自己为什么失控。那给他诊病的薛大夫也一定知道了。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黑莲副司是司里的顶梁柱,可一定要保重身体!”程雅随意敷衍了一句。
“黑莲谢过司主关心。司主,黑莲砸毁石碑,愿受责罚!”
“那黑莲副司觉得,本司主该如何罚你?”
这么想着挨罚,那定要让你如愿,程雅腹诽道。
黑莲一抱拳道:“暗查司有规定,蓄意毁坏司里财物,杖责五十,并加倍赔偿!黑莲愿受杖责,并赔偿石碑!”
愿受杖责,愿意赔钱,这是早就打算好了,选在这么个时候,把自己搞的可怜兮兮的,这是想让人觉得我不近人情,苛待下属吗?哼,你想的美!
程雅捻着下巴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道:“你如今病着,若再受杖责定是受不住,本司主一向心软,最是见不得这些。这样吧,本司主便罚你十倍赔偿。不过你不要误会,本司主不要你拿银子。你去买上十块那么大的石碑,摆放到大门内侧,然后,你去选一些名家文赋雕刻在上面,免得让人说咱们暗查司文墨稀松。你看这样如何?”
黑莲愣住,十块石碑,两人抱,屋檐高,那得刻到什么时候去?可是若不同意,今日本来就是他负荆请罪的,也是他一而再再而三请求责罚的,黑莲有些左右为难。
程雅见黑莲沉思,对他说道:“看来黑莲副司是同意了。”
转头便对吴海道:“传令下去,黑莲副司接受惩罚,自明日起,便在司里刻碑,碑成之前,黑莲副司不可离开暗查司一步!”
黑莲走出正堂回到自己院子时还在懵着,他怎么就给自己求了个变相的禁足令呢!
薛大夫还等在院子里,见黑莲脸色青灰,忙上前把脉,问道:“副司,如何了,司主可有说什么?”
黑莲把程雅的话一说,薛大夫皱起了眉头,这十块石碑,那黑莲得要困在暗查司许久不能出门了。
薛大夫没再吱声,又给黑莲开了药便下去了。
黑莲走后,暴雨一直未歇,今晚的雷电似乎格外密集,程雅站在廊下观望。只听一声巨响过后,寿安殿的方向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
程雅跃上屋顶,只见寿安殿的方向火光通明,在火光中,寿安殿的一角坍塌。人群从各个方向向寿安殿涌去。
吴海撑着伞站在院中,喊道:“司主,发生什么事了?”
程雅飞身离开,留下一句“看好司里”,眨眼便消失在黑夜中。
雨势很大,寿安殿的大火很快便在大雨和宫人的忙碌中湮灭。
程雅站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冷眼看着,这是人祸,还是天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