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楚成允正在小灼的伺候下更衣,听到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还有祁云风的嚷嚷声。
「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
他起身走出去,小灼也跟了出来。
院子里摆着一个又一个大箱子,而楚长卿正身着一袭青竹滚边的月白衣长袍,玉树临风地负手站在屋檐下。
「阿允,是吵醒你了吗?」见到楚成允出来,墨色带笑的眸子里满是柔情。
楚成允被眼前人的装扮惊了一下,一身白衣,真是罕见,明明是温润如玉,他却瞧着有些别扭。
视线不轻易瞥见腰间那绣着桃花和木槿花的玄色腰封,转头,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正巧醒了。」他说。
「这朝廷的赏赐居然还配大红花……」祁云风围着箱子看了一圈,抱着手臂对着那负手优雅微笑的楚长卿幽幽揶揄,「翼王殿下,这是……下聘礼娶媳妇?」
楚成允尴尬地咳了两声,提醒他说话注意点。
「有劳皇叔亲自送来了。」
「反正闲着,」楚长卿瞥了一眼身侧那只手,鼓足勇气,刚想伸手过去拉,楚成允就朝那几个箱子走去。
一个个箱子打开,楚成允看了,眉头锁得紧紧的。
除了昨日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赏赐外,还有春衫,狐裘虎皮,古玩字画,瓷器。
最可恶的是,居然还有一小木箱的金锭子。
身边两个脑袋同时凑过来,盯着那一箱金子嘶溜着口水。
楚成允不敢明着嘶溜,只在心里默默咽了咽口水,努力收住自己那贪婪的目光。
小灼扭头,小声问,「殿下,莫不真是聘礼?」
祁云风两眼放光,「他娘的,怎么这么有钱!」
楚成允给了他俩一个白眼,转身对楚长卿平缓道,「无功不受禄,这些多出来的还请皇叔带回去。」
他的神态始终淡然如水,楚长卿看不清内里,只觉得人终究变了。
往常一见到钱就流口水的人,而今尽视钱财如粪土,是不想再承自己的好。
他一时有些语塞,只是这东西带过来时,就没打算再带回去。
「这是陛下昨夜临时想起来要给凉的赏赐,不久前凉州不是才买了几架弩机吗?必定花了不少银两。」
楚成允本来还想装腔作势地推拒一番,祁云风却替他做决定了。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翼王,这赏赐,我们收了,我祁云风替凉州百姓,谢过陛下恩典。」祁云风豪气干天,对着皇宫的方向拜了一下。
楚成允眼睛亮光一闪而过,转而又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转身就要进屋。
「急忙赶来,有些口渴,不知可否同阿允讨杯茶水喝?」楚长卿在他身后开口。
楚成允转身,视线同他的碰撞到一起,「一杯茶水,阿允又怎会不舍。」
……
楚长卿坐在楚成允对面,优雅地执着茶杯品茶,不时看向楚成允的眸中带着温柔深情,似乎是想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情意。
对面的楚成允视线落在那腰封以及那腰间一串的配饰上,又默默收回来。
「忽然想起来那时在翼王府,阿允第一次给皇叔泡茶的场景。」楚长卿看向那双柔软白嫩的手,「那时阿允看不见,听不见,却将茶水泡得恰到好处,如今想想那味道真让人怀念。」
「那也是我第一次尝到带着花香的茶,要是能喝一辈子就好了。」
楚成允只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楚长卿抿了一口茶后,「在凉州还好吗?」
楚成允,「挺好的。」
楚长卿,「凉州的春季没有桃花,夏季也没有木槿。」
楚成允,「秋季有金灿灿的胡杨林,冬季有一望无际的冰川。」
楚长卿不知如何接话,屋里一下陷入阒静。
他缓缓抬头看向楚成允,「阿允曾在府里种下桃花长得特别好。现在正值三月,那桃树开了好多花,特别好看。」
「哦?那木槿应该快死了吧,两株靠得太近,养分全被桃树吸走了。」
楚长卿目光落在握住桌上那只柔软的手上,伸手小心翼翼地覆上,用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注视着楚成允,「阿允同皇叔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楚成允睫羽颤抖一下,默默抽回自己的手,转头望向窗外,「那本是皇叔的家,阿允不该占着,还劳烦皇叔得空将那门口的牌匾摘了吧。」
说完,楚成允起身去院里看祁云风归置那些朝廷的赏赐。
楚长卿望着那孤寂的背影,心口微微泛酸,他起身走到他身后,「阿允,想吃糖葫芦吗?今日天气好,正巧可以去逛逛,陈大宝家的酒楼上了新菜式,也可以去尝尝。」
楚成允深吸一口,回头,「我不想去,也不想同你再有任何瓜葛。」
他话说得直白,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即使笑着也隐隐带着冷然,楚长卿不是感觉不到。
有些晃神,喉咙像是被什么缠绕着一般,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他望着楚成允,眼里有浓重化不开的悲伤。「阿允,原谅我好吗?最后一次。」
楚成允微笑一下,「皇叔说什么呢,阿允早就原谅你了。」
说着,他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原谅了?为何对自己这么冷漠?楚长卿面上有些不自在,不再言语,只默默同他并肩站着。
见楚长卿还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楚成允开始委婉地下逐客令。「皇叔莫不是还想留在四方馆吃早饭?」
楚长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早上出门急,正巧没吃。」
楚成允默默斜了他一眼,进屋,拿过一旁桌子上的胡饼啃起来,「我们凉州人早上都是吃胡饼的。」
楚长卿听了,也跟进屋,「凉州胡饼确实味道不错。」
伸手欲要去拿,不想饼子另一端被一只白生生的手扯着,他抬眸看去,不明白这小子是何意。
两人视线相交,一人茫然,一人坚定。
坚定的楚成允扯着饼子另一端不放,手指用力,将饼子按回盘子里。
楚长卿瞧了他半晌,默默松了手。
曾经每日乐此不疲给自己做包子饺子的人,而今连口胡饼都不让自己吃。
「祁云风、小灼,过来吃早饭了。」楚成允抱着盘子往外走。
楚长卿,「……」
……
番王进京可留七日。
楚成允却没有过多停留,好几大箱的金银珠宝装上马车,所有士兵整装待发。
楚长卿得到消息时正在御书房处理政务。
他扔下手里奏折,风一般地奔出去,枣红色骏马从皇宫一路飞驰,出了宫门,总算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堵住了那辆马车。
马儿嘶鸣,马车骤然停住。
「嘿,你干嘛!」祁云风愤怒的声音响起。
楚成允撩开车帘,看到那骑在马上的男人。一身正红色劲装,腰间仍旧是那玄色腰带和那一大串的叮铃配饰。
楚长卿没有理会祁云风,喘息着,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站在马车旁,用乞求的目光望进那双毫无机质的凤眸里,「阿允,不走可好。」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此刻有多恐慌,那只洁白柔软的手就在眼前,他想拉住,想将人拥进怀里狠狠怜爱,却又无形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诫自己,不可鲁莽。
楚成允笑了一下,「我是藩王,就该呆在自己的封地。」
「阿允……」楚长卿眸中慌乱显而易见,声音中带着颤抖,却又一时无言。
「皇叔保重。」楚成允,将车帘放下。
马车轱辘滚动,再次前行。
四周的风有些大,天空黑沉沉的。
楚长卿孤独地站在城门口,望着那马车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心口如同腾起一股烈焰似的煎熬,又一次,要放他离开吗?
他忽然转身,拉过一旁的马儿的缰绳,翻身上马,策马奔出了城门。
他告诉自己要留住他,一定要留住他。
浓重的思念覆盖着每个夜晚,这种痛苦的滋味纠缠在胸口,日日夜夜的侵蚀之四肢百骸。思念的痛苦他不想再承受。
耳旁风声呼啸,眼前景色有些模糊。
「阿允!阿允!」他朝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车呼喊。
……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祁云风回头看向那疾驰而来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抽出腰间长刀,横扫在楚长卿身前,「翼王殿下,这是打算抢人么?」
「阿允!阿允!」
楚长卿抽过靴子里的匕首,斜劈开那长刀,祁云风怎么会放过他,长刀在手中一转,刀柄直接砸向楚长卿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