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成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去个茅房就被掳了。
醒来时已经不知道在哪,动了动手脚,浑身酸软,怎么都抬不起来,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所及一片漆黑,那感觉对于他来说太熟悉了,是被轻纱缚住了眼。
身下是柔软的床榻,屋内弥漫着异香。
楚成允在床上挣扎了好半晌,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最终只能直挺挺地躺着。
房门吱呀一声,轮子的咕噜声从门外传来,缓缓碾压着木质地板,往楚成允这边靠近。
「醒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逼近。
脸上被一只冰凉的手抚摸,楚成允忍不住打了个颤,「你是何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作何抓我?」
「公子长得好看,令人心生爱慕。」那手指在楚成允脸上缓缓滑过,勾着那缚眼的红纱轻轻一拉。
楚成允被光线刺了一下眼睛,再睁眼与一双阴郁带笑的眸子对上。
「长得是真好看,好好表现,争取卖个好价钱,」那人说完,视线缓缓转向楚成允的双腿,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膝盖,眼中的笑如同恶鬼一般,带着嗜血的疯狂。
楚成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才注意到,那人正坐在一张木质轮椅上,虽然衣袍遮住了腿部,依旧可以透过衣摆看到那藏在裤管里干枯无力的小腿。
「你抓我就是为了卖?」
发觉楚成允在看着自己的腿,那人也不气恼。「自然,我是个生意人。」
楚成允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抓自己来杀的。
看到楚成允松下的神情,那人勾起一侧嘴角,缓声道,「知道若是卖不出去,会怎么样吗?」
楚成允被那阴恻恻地笑吓得脊背生寒,小心翼翼地问「会怎么样?」
「那就挑了手脚筋,没日没夜的伺候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哈哈哈哈!」
魔鬼一般的笑声,在屋里回荡,一声又一声直击心脏。
楚成允忽然想起早上陈大宝对自己说那被挑了手脚筋凌辱至死的少年公子哥,脸色陡然煞白,「钱的事好商量,你要多少钱,我可以通知我家人来赎。」
「赎?哈哈哈,那样可就没意思了。」
那男子突然靠近楚成允,一手卡着他的下巴,眸中映出癫狂之色,「自以为是的王孙贵族!真以为钱能解决所有事吗?看到我的腿了吗?只因我天生残疾,就活该被你们打骂嘲笑!」
那人双目猩红,犹如一个疯子一般大吼着,「我每天过得生不如死,你觉得我要的仅仅是钱吗?我要的是你们也尝尝那种被人唾弃、被人嘲笑、被人玩弄的滋味,高高在上的富家公子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哈哈哈,多么有意思……」
「瞧瞧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如果是个残废,那该多么凄美……多么惹人怜爱」
冰凉的手指刮在脸上,如同毒蛇的獠牙在摩挲着自己的皮肤,仿佛下一秒就会刺入肌理,要了自己的命。
楚成允浑身汗毛竖起,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个人八成是个疯子。
自己随口的一句话都可能在这人手上送命。
那人一通发泄后,见楚成允似乎是怕了,癫狂的神情缓和下来,他幽幽闭上眼睛,转眼又是一副高贵冷厉的神情。
木椅轮子滚动,那人离去,房门关上,屋内冷寂。
楚成允松了一口气,艰难转头环视四周,屋里窗户紧闭,烛火摇曳,透过半透明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一片漆黑,已经是晚上。
再次尝试着起身,却也只是堪堪撑起一只手臂又无力地跌了下去。
他在心里无力呐喊,若风……怎么还没找来!再不来本王就要被卖了!!
……
凤鸣城近郊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建于湖中心,这是凤鸣城最大的一家赌场。
夜风刮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小楼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然而透过几扇暗门,地底下却正在进行着最毫无人性的人口交易。
楚成允浑身瘫软,被人按在水里一顿粗鲁清洗后,换上一身大红色轻纱缎面衣裳,又被按在梳妆镜前重新绾发。
整个人红彤彤的,喜气洋洋。
这是要同客人就地成亲吗?楚成允想着。
不一会儿,两个腰配大刀的男子将他架到一处半敞的屋子里。
之所以说是半敞,是因为前方一张巨大红纱从梁上直坠而下,透过红纱可以看到若隐若现攒动地人影。
嘈杂地笑闹声从人群里传来,微风一动楚成允从那飘飞的红纱间隙望去,才发现自己这是在一个舞台后方。
屋里不止楚成允一人。
除了一群握着刀冷漠站在一旁的护卫,还有好几个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少年。
身旁有低低的泣声,楚成允转头,一个白净清秀的少年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地上,「我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楚成允却是一脸羡慕,至少对方还可以缩起来,不像自己,整个就是一滩泥,瘫在地上,连手指头都勾不了。
「公子别怕,要是遇到好心的买家,或许同对方说明身份、谈谈价格,对方会送我们回去呢。」
那少年转头看了楚成允一眼,哭着说,「你这是异想天开,你看到台下的宾客了吗?全是异国商人,我听给我换衣裳的人说,这些人就是冲这大楚富贵人家的公子来的,把人买回去后,再次转手卖给他们国家的达官贵人。
那些人眼睛尖得很,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还不要。」
楚成允算是明白了,这是身边的男宠身份越是高贵,那买家就越有面子。
只是那掳自己的人,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楚成允想八成是知道的。
外面响起一阵乐声,几个身影妖娆的男子手里托着盖着红布的盘子鱼贯而出,紧接着,一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堆着笑脸走上舞台。
「诸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欢迎来到我大楚最优胜的人口交易场,我们家东家说了,绝不卖次等货,希望各位贵客都能在这里买到自己心仪的货物,我们拍卖的规矩是,价高者得……」
那中年男子在台上介绍了一下拍卖规则后,抬手击掌两声后,楚成允就看到两个护卫拖起屋里一个少年往台上去。
「不要,我不去!放开我!」那少年拼命挣扎,最终还是被死死按在了台上。
「我乃太史令家的二公子,你们胆敢这么对我!」
少年惊恐之下说出自己的身份,妄图以身份让这群人畏惧,然而,换来的却是一阵欢呼。
中年男子笑着开口,「起价五千两。」
台下一片嘀咕,却无人举牌交易。
「起价五千两。」台上中年男子再次开口。
「这小子脾气大,一看就是没调教好,五千两太亏了。」台下一个棕色皮肤,大胡子男人开口嘲笑。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
「五千两有没有人成交。」
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人要买的意思,就在那少年舒出一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
中年男子转头看了身旁的护卫一眼,那护卫得令上前,走到一个妖娆男子身边,掀开托盘里的红绸,从里面拿出一柄两指长的小弯刀。
不待楚成允看清,只听得台上「啊!」的一声凄厉惨叫,那少年倒在地上,抱着腿不停打滚。
「被,被割了脚筋。」屋中一个少年颤抖着声音,惊恐道。
其他少年听到,无不吓得瑟瑟发抖,有的甚至直接吓晕过去。
「起价三千两。」台上,中年男子也不理会那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少年,再次开口。
价格降了,却还是没有人愿意出手举牌。
中年男子再次朝护卫眼神示意,台上又是一声惨叫,那少年另外一只脚筋也被挑断。
「起价一千两。」价格又降了,台下一阵窃窃私语,却还是没有人举牌。
交易不成,那少年被拖下舞台。
接着,中年男子再次拍手,两个护卫,挟起楚成允身旁的一个少年,推上舞台。
正是那原先在自己身边哭泣的那位。
「散骑侍中之四公子,起价五千两。」中年男子在台上报价。
台下人声嘈杂,宾客们低头窃窃私语。
「起价五千两。」中年男子在台上第二次报价。
半晌儿,就在他准备报第三次价格时。
「我,我会煮茶,会下棋,会吟诗作画。」台上少年,慌忙开口,「各位爷,我一定会伺候好主子的。」
「五千两!我要了!」台下总算有宾客举牌。
「我,五千五百两!」
「我六千两!」
最终少年被以七千两的高价买走。
一个三品官员的儿子,对着一群商贩卑微乞求,多少满足了那群人心里的自尊与优越感。
屋里的其他少年见了,即使心里屈辱,但为了活命,却不得不效仿那少年的做法。
因为被买走,至少还可以活命,如果没有人愿意买,那就是生不如死。
身边的少年一个又一个被压上台,被买走的不少,也有被挑断脚筋留下的。
台上血腥味散在空气中,透过红纱,在楚成允鼻尖忽浓忽淡。
楚成允想,活命要紧,自己怎么着也是可以卖出五千两的吧,到时候只要挨些时日,若风和皇叔一定会找到自己的。
皇叔?
楚成允不知道自己这时候为什么会想起皇叔来,想着想着,眼睛有些泛酸。
似乎这世上除了他,便没有人会救自己,也没有人能救自己?
那万一他不来呢……
很快,手掌拍击声再次响起,两个护卫走到楚成允面前,一人边,挟着楚成允的胳膊拖到台上。
从昏暗的屋子出来,大厅里明晃晃的灯笼刺眼得厉害,楚成允许久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台下一双双探究的眼睛打量着他,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观赏似的。
药物的原因,楚成允四肢还是软的。
身边的护卫一放手,楚成允就跌坐在台上,颤抖着手,勉强撑起上半身,墨色长发垂在胸前,半遮住那张惨白的脸,给那柔弱无骨的人平添几分妖媚。
「诸位宾客勿忧,他只是中了软筋散,手脚无碍。」中年男子似乎看出了宾客的疑惑,解释道。
「大楚国七皇子,凉王,起价两万两!」
楚成允听了,双眼一翻,差点气晕过去……
混蛋!为什么别人都是五千两起步,我却要卖两万两!
卖这么贵!我怀疑你诚心想要割我脚筋。
楚成允心里哀嚎,自己要完蛋了!下半辈子都得坐轮椅了。
却不想,台下立刻有人开口,「两万两!」
楚成允朝台下看去,一个带着兽皮毡帽的棕色皮肤男人正举着牌子,他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脚筋还在……
「两万五千两!」有人跟价。
楚成允瞪大眼睛……
「三万两!」那男人继续叫价举牌子。
楚成允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那男人似乎是真的很想买楚成允,却又总是被人压着一筹。
气得整个人不停吹胡子瞪眼睛。
价格一下又一下拔高,最高出到了5万两。
楚成允心里嘀咕,这生意也太赚了吧!
就在这时,「十万两!」
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打破喧闹的场面。
哪个混蛋?这么有钱!
楚成允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台下不远处,一带着老虎面具的男子,正悠哉地抱着手臂望着台上,他身边的另一个带着铁面具的男子手里举着叫价牌子。
大堂里寂静片刻,而后又满堂轰鸣。
负责主持的中年男子顿时愣神片刻,回过神来,笑得满脸褶子,估计是没有做过如此大的生意。「十万两成交!」
毡帽男子整个人蔫了。
这时,一个男仆从后台上来,在中年男子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中年男子笑着同虎面男子拱手道,「这位贵客出手如此大方,我家家主有意结交,正在雅间恭候,还请你移步一叙。」
……
雅间内,香气浓郁。
「在下何严,请教公子贵姓?」何严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推到客人面前。
「方」虎面具男子慵懒地坐在椅子上,视线淡淡扫过对面轮椅上的何严。
「方公子为何不肯以真容示人呢?」
「自然是因为身份不便,怕被有心人看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节骨分明的手执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怎的?何老板做生意还得看人?」
「哈哈哈哈,方公子说笑了,我们生意人向来只看利,何来看人一说。」
「我要的人呢?」
「方公子莫急,我这向来是诚信买卖,付了钱,人您就可以带走了。」
「先验货,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若是买了个残废,岂不是亏大了?」
何严抿了一口茶,看向虎面具男子身后的人,眸中闪现一抹阴冷,他轻笑道,「不知在下可不可以先验一验方公子的钱?」
虎面具男子没有回头,只一抬手,身后的人就从怀里掏出了厚厚一沓银钱,在手里摊开,粗略估计没有十万两也有八万两。
片刻后又收了银票,塞进怀里。
何严抬眼看了一下,对一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走到一旁,按下墙壁上隐藏的开关,屋子一侧的墙壁缓缓移动,一张大床呈现眼前。
墙壁移开的时候,楚成允刚从床上爬下来,人还狼狈地瘫在地上,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和虎面具男人对上了视线。
「真的不是残废吗?」那男人起身,缓步朝楚成允走过来,俯身一把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来,小心肝,站好来让主人看看,腿脚还行吗?」
「……」
楚成允腿脚无力,只能依靠着男人手臂的力量,勉强不软下去。
他睁着好奇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藏在老虎面具下的眼睛,怎的似乎有些熟悉?
忽然一阵冷光闪过,一柄飞刀朝这边直射而来。
「王爷小心!」
男人眸光一凛,搂着楚成允一个旋身,腾空掠起,堪堪夺过那飞射而来的暗器。
落地时,脚下地面陡然豁开一道大口子,两人身体失重,直坠而下。
「翼王殿下,大驾光临,没有好茶招待,是何严地失礼,就请翼王殿下到下面去喝几杯好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