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仲从前在侯府的时候就在功课上不愿意多花心思,平日里想着法的溜出去和朋友厮混,要么就是在院子里和几个丫头猜灯谜,画扇子。如今在偏远的林县,虽然借着从前的底子能成功的考上秀才,但是到了龚州,优秀的人还是不少的,想要在一众秀才中脱颖而出,以一个好的名次中举,还是不容易的,况且以后要进京,那必须得在春闱中考中进士才行,他要沉下心好好的钻研学问,尽可能缩短考中的时间,还要考虑如何在回京的时候不被人认出来他是原怀远侯府的四少爷陈洛曦。
好在相处的时间越长,花叶升和李常安和他关系越好,借着这两个人的身份在书院里结交了不少青年才俊,认识了一个家里世代行医的人,从他嘴里得知在西南一代,医术和正常的医术不同,他们总喜欢研究一些控制人的奇怪药物,蛊虫啊,改变声音容貌的药,让人丧失记忆的药,真是还有短暂迷惑别人的迷药。
安子仲在他嘴里得知是西南无梁县的人,决定抽时间去专门看一看,以前他太喜欢出去浪,京城但凡有头脸的人都知道他的样子,不用谁告密,这张脸就把他出卖了。
大哥曾经说过有一种易容术,将一张用特殊材料浸泡的人皮贴合在脸上,会成为另一个人的模样,但是他不敢尝试,一是那种东西最多20个时辰就得卸下来从新泡进那种药里,不然就会干裂,脱落。二是那种东西得用人皮制成,他嫌恶心,三是那浸泡的药水里有很多阴损的药材,长时间接触皮肤会让男子成为太监一样的人。
安子仲坐在书房里,看着端着甜茶朝自己走来的安文娘,低头笑了笑。
他这样的人居然还因为知道那种药材让人不举的时候坚决否定了,家破人亡的仇恨他应该不顾一切代价去报仇,可是他不甘心, 好不容易有了在乎的那个人,他想要活着,健康的活着去为她撑起一片伞。
“四少爷,安簧说你可能要出远门?”
安文娘帮他把桌子都收拾好,把茶盅放进食盒里。
“嗯,和花叶升还有书院的先生去一趟西南考察民情,书院的学生每年都会出去游学,认识不同的风情民俗,见百样人,吃百样食,识百样事,先生说我的文章太尖锐,要沉淀下来,看看更多的人是如何生存,可能对我有帮助。”
安文娘点点头,安子仲明年就会参加乡试,才能赶上三年后的春闱,那时候他都十九岁了,不小了,老祖宗他们在西北苦寒之地,还在遭受磨难,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少爷带着红花游街的时候。
虽然担心少爷去西南偏远的地方不安全,但是她只是个女子,能做的只是替他收拾好东西,西南这个地方也很贫苦,朝廷流放犯人首选西北,然后就是西南。不过有书院的先生和镖局保护,同行的还有知州大人的外甥,想来是安全的。
安子仲他们俩是安家村的人,和书院里随便拉出来一个就是县令小舅子,药馆公子哥,酒楼的小少爷比是最贫苦的一家,所以他们只能在龚州租一个两进的院子,所以安子仲平常都是穿着青布长山和蓝色棉布外衣。身上除了安文娘做的荷包和腰带,没有别的配饰。
顾忌着随行有不少人,安文娘把行李精简的不能再精简,两套里衣,两套换洗的外衫,一个羊皮褂子和一包肉干,风寒药物,解毒散,一包银珠。
除了这些还在每一套衣服上缝了三片金叶子,在木簪上用解毒的药水反复浸泡三次,这是家里面一直备着的,这还是市面上能买到最好的解毒散了。就一包二两银子。
安子仲看着安文娘忙前忙后,心里很心酸,要是侯府还在多好,他一定会好好珍惜眼前这个人,可他没有想过,侯府要是还在,他们就永远是尊贵的主子和低贱的丫头。
安澜在书院通知要出发的那一天,陪着安子仲去了书院,原本还觉得少爷太精简了,就一个包袱和自己一个下人,书童三喜还被放了假回家休息,人家都是几箱子几箱子的物件,跟着四五个小厮。
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也太明智了,书院的院长发话。
“这是去游学,不是去踏青,两人一个马车,你们带那么多东西能放下吗?带那么多人浩浩荡荡的去西南,成什么样子,一个人就能带一个包袱,一个小厮,最多每个人带三十两银子,先生们检查各自的学生,不愿意的就送他们回家,不要出去给我龚州书院丢人。”
安澜看着自己主子坦然地站在一边,看着周围的秀才公子们哀嚎着翻看最重要的东西赶紧整一个包袱出来,就觉得好笑,安子仲得物件里,只有安文娘多塞进去的一百两银票和那一包银珠不止三十两。
掏出来用盒子装好交到先生那里,陆夫子看着其他人行李堆了满地下,就得意弟子安子仲一个人除了家妹担心多塞了些银子,别的都很简单,满意的点点头,自古想要做官要体察民间疾苦,真正认识到百姓的生活,百姓的难处才行。
游学就是为了让这些娇贵的学子们看一看外面的风景外面的民情,总不好学子们吃着燕窝人参,穿着绫罗绸缎在下人的伺候下去理解百姓的情况?这就不是游学,是去刺激那些在吃穿上苦苦挣扎的穷苦百姓的。
好歹是大致收拾出一些物件,一群人十辆马车才出发,游学不是谁想去就能去,只有书院认为明年最后可能中举的学子,多少在学问上有些问题的,才会在夫子同意后去游学。以往年都是北上或者去沿海,今年院长主动建议去艰苦的西南才能更好地认识到风土人情。三个夫子带着十七个学子坐满了十辆灰布一架小马车。
李常安看着对面的安子仲,心里都是复杂,他很敬佩这个人,有他帮助,自己的学问进步很大,而且他很有能力,迅速的在青山书院,龚州书院站稳脚跟,姑父提起他都是夸赞。
可相处久了他总是会不由得听从他的建议,想要接触他,又惧怕他,明明就是一个寻常百姓,家里没有钱也没有势力,可就是让他和花二不由得信服,有他在,任何事都能迎刃而解,这次也是他和院长建议去西南游学的,不知为何,院长就同意了。
看着越来越荒凉的路,李常安也越来越好奇安子仲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安文娘并不知道安子仲去西南是有自己的目的的,她只知道自己要给安子仲留一条后路,一条没有成功后可以躲藏逃生的后路。
起因是安文娘和安簧去外面采买些东西的时候,被一群人吸引,听见他们在议论恭州回家,恭州回家是当地出了名的酿酒世家,家中就一个女儿,在十七岁时候给招了上门女婿。
这上门女婿出身贫寒却一表人才,嘴甜也勤快,帮着回家打理酒铺,整理家产,可惜了这回家女儿一直没有怀上个子嗣。
一直到前年,回家女儿突然生病,回家父母在回家路上马车坠崖死了,这回家就被女婿的接管着,最开始人都夸这男人好人,媳妇的重病还一直伺候着,把回家也打理的很好。
直到去年,回家的小姐突然在端午那天趁机偷跑出来,冲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喊着于狗贼。
成亲那天就给她喂了绝子药,就怕她生下孩子继承了回家的产业,这些年在外面养的女人孩子生了三四个,她发现账本上有问题才发现于狗贼养了两个外室。
这于狗贼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哄骗回家交出酿酒方子,然后悄无声息的死了,由他继承这家业。
回氏女自从知道就被他下了药看管在家里,只是因为端午被外室缠着一起过节,这才给了他机会跑出来。
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了,回家的宗族不在本地,于狗贼早就搭上了知州亲弟弟的线,最后因为苛待元妻,私自养妾生子,被罚了白银五百两,打了十大板。
大家都知道这是于狗贼上面的人大事化小了,可怜回氏女并没有讨回公道,还落了个摔落悬崖,尸首不全的下场。
这件事虽然和怀远侯府的情况不一样,但是却给了安文娘启发,安文仲要从科举入手,重新回到京都,可这蜉蝣撼树,螳臂当车,太艰难了。
稍有不慎只怕会死路一条,让怀远侯府再无欺负查明清白的一天,陈洛曦也会死。
她觉得万事给安子仲留个后路,她知道安子仲现在在外面做生意,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所以不能让她住到,但是安文娘很需要一个完全脱离安家兄妹的产业,即使有人来查也不怕查出什么的产业。
还要有自己能关键时候用一把的人,就像老祖宗那样,广设善堂,拉拢市井里的人手,在最后关头把陈洛曦送了出来。
安文娘没那么大的能力,但是她还记得老祖宗的吩咐。回去后一点点的回忆梳理,最后拿着从前还是福寿堂丫鬟的时候攒的钱和首饰取到了合春巷。这巷子一般人是不愿意来的,只因为这里住的很多年老色衰被花楼赶出来的女子。
她们不管是做生意还是袖帕子正经人家都不收的,只能背靠着水云街得花楼,借着从前的关系,揽一些手艺火谋生。
安文娘离开安家村太久,只认得很少的人,更何况龚州她从前小时候就没有来过,能用的人等于没有。
她筛选了一下在恭州她能利用的人,奴隶市场的人都是奴籍,脸上是有刻印的,中侩那里的人太杂乱一是在官府有契书记录,二是买家在中侩那里也会有记录。
去善堂里找,太小了,乞丐们又大多不忠诚。她觉得以她的能力,最好的选择反而是这合春巷一个老花魁,叫思棉。
思棉年轻的时候是水月街的风云人物,长得不算最美,可是她的说话办事迎来送往最牛。
只要找过他的恩客都没有一次撂开手的,年轻的时候多少人想为她赎身,她自己不愿与,上了年纪自己赎了身住到了合春巷,至今还有她曾经的恩客时不时的去看望她。
只可惜她这几年不怎么露面,安文娘带着礼品来拜访她,最开始被对方婉拒了,一直听到后来说可以帮她找个孩子抚养她晚年。
思棉说实话她动心了,但是目前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到底想让她做什么事,要是为非作歹那就算孤苦到老她也不会答应的。
她虽然赎身,但是凡是进过花楼的女子都是贱籍,这世道对贱籍女子的眼光比奴隶还不如,她姐妹中下场最好的也不过是被富商纳成小妾,还被主母进门当天灌了红花。
“我有一要求,听姑娘是精京都口音,想让姑娘帮我找一个人,叫李三焦,二十年前应该是侍郎家的公子,不知道姑娘有没有门路帮我打听一下这个人现在如何了?”
安文娘双目瞪圆,是他听说的那个李三焦?京城里开了最大酒楼迎欢楼?
“李三焦的好像是刑部侍郎家?听说十三年前得罪了贵人,被贬了官,就在京都最大的迎环楼的东家。”
思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的安文娘有些不解,这人怎么突然哭了,难道李三焦是他的情郎?
“让姑娘见笑,我姐姐从前是侍郎府的一个小妾,十三岁被姐姐暂时接到侍郎府的时候就认识了李三焦,我们互生情愫,约定好要一起白头到老,可是他的母亲嫌弃我们出身不好,与我姐姐也是宿敌,死活不答应我进门,哪怕是做妾也不行,就派人把我给绑了卖到了这里,我吃尽了苦头,想要有一天还能再见见他,告诉他不是我丢下他跑的,而是他的母亲害我,又想着自己已经成了贱籍不能和他有瓜葛,五年前,一个一直关照我的恩客说见他有个儿子,我只当他负了我。”
“自己赎了身,再也不可能接客,躲在这里不出去,方才见姑娘不死心还想知道他的事,才知道他没有负我,我小时候嘴馋最爱吃那甜腻腻的糕点和油润的菜肴,李三焦答应我以后会开一家酒楼,就叫迎环楼。”
安文娘有些奇怪,她是听院里的婆子们提起过这个人,说是出了名的痴情,一直没有娶过媳妇,听说她母亲想了很多办法,以死相逼都不行,唯一的孩子是过继来的。
“我从前在京都没听说过李三焦娶妻啊,嬷嬷们说他是在守着亡妻叫个月环的,孩子也是过继的。”
思棉拉着安文娘的手,瘫软着趴在桌子上痛哭。
“我的闺名就是月环,焦郎他一直在等我,可是我的身份再也配不上他,不能陪在他身边了,老天爷为什么要捉弄我们两人啊。”
安文娘尴尬的不知所措,拍拍她的肩,思棉哭了好一会才想到安文娘是找她有事的,才缓了缓心情,嘶哑着声音问她。
“不知姑娘找我来是想让我做什么?可以说来听听我再考虑能不能帮到姑娘。”
安文娘面色羞红,她挑选好思棉就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事,虽然提起来就很怪异,但是她必须这样做。
“我想让思棉姑娘开茶楼,不是那种普通的茶楼,是那种女子陪着说话解闷的茶楼,不过你放心只限于说话解闷,不能做花楼那些事。”
思棉知道这种正经人家的小姑娘最是面皮薄,开要女人作陪的茶楼倒是新奇,不像花楼那样低俗不看,又比酒楼茶馆多了些趣味。
“不知姑娘为什么要开这种茶楼又为什么要找我?”
安文娘知道今天自己说的话违背女德女戒,或许被人知道会万劫不复,但是还是鼓起勇气来了。
“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我希望你可以把茶楼开起来,京都也得有,多有几家最好,实在不行龚州和京都必须开起来,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我来找你的,我能做的就是出面给你在善堂找个孩子给你抚养,还有就是出钱。”
思棉听到她京都也要开茶楼就知道自己拒绝不了,虽然她没有办法再跟着焦郎了,但是茶楼可以成为她接近焦郎,关注他的理由。
“不知姑娘要给我多少钱?”
安文娘从怀里掏出三百两银票和她所有的首饰,估摸着要有五百两,思棉噗嗤一声笑出声,捏着她红的不能再红的脸说。
“小丫头,这些钱可开不起你想要的那种茶楼,不过有我在,就都不是问题,你就回去等着咱们的知遇轩开门吧。”
安文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知道在半个月后龚州的凌珑新开了一家知遇轩,里面都是些离开花楼的女子,按着花的名字取了号,点什么花就是什么女子来陪,但是只是聊天解闷,不能做那些猥琐之事,最开始大家都嗤之以鼻,不就是另一种新奇的花楼,叫女子作陪还不让干那些个事,不少女人走过路过都会吐一口痰表示嫌弃。
结果开业十天,果然是每个包间的窗户都敞开,大厅里都是文雅的书画,每日有姑娘在中间的亭台里唱曲表演,但就是不能对姑娘们做那些事。
有人仗着有钱想要欺负一个姑娘,被管事带着人打了出去,那人带人围了知遇轩,结果知州府就派了官差来,大家才真的知道这里真的是不能做那些翻云覆雨只能聊天得茶楼。
有过三天的冷清期,毕竟喝茶的人会去专门的茶馆,找女人会去花楼,谁会来这里说出去名声不好听还不能做那些事。
可惜了,仅仅三天,就迎来不少客人,有来过一两次,虽然不必花楼有女人伺候,可这的女人年纪大了一些,都是从前从花楼离开或者自己赎身的女子,懂得多会的多,吹拉弹唱都是一等一的妙,点一壶茶 ,几个点心,身边貌美的解语花作陪,一个下午就感觉心里都舒坦许多,虽然不能对这些女子怎么样,可拉拉小手,听听小曲更让他们觉得温馨。
那个男人心中没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知遇轩就是这样,好茶好吃食拢住你的胃,好人好技艺拢住你的心,至于身,抱歉她们不管,想要进一步要求的可以去花楼。
且思棉找来的女人都是些琴棋书画精通的美人,这种人一旦得不到,会产生更激烈的争惜,况且她找的人都是从前有固定恩客和金主的人。
至于她们回去私下里怎么拉扯,知遇轩不管,可只要进了知遇轩就不能做那些花楼的事坏了她的规矩,浸泡在男女情事上二十年,曾经红极一时的思棉对这种得不到才是最好的男子太了解,她既然决定出来做这个生意就不能沦落成花楼那些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