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到了各家各户串门的日子,嫁出去的姑娘开始回娘家,等到了十五,吃了元宵,紧接着二月二吃猪蹄,林场村才算是真正过完年。
年一过,气温回升,积雪逐渐融化,猫了一冬天的社员们,开始复工。
林场村通往康银镇的道上,被踩了一冬天路面泥泞不堪,在齐思恒背上的李若兰几次想下来自己走,都被坚决拒绝。
“一会儿你要去考试,鞋上弄得都是大泥,让人笑话。”
李若兰嘴角上扬,晃了晃两只脚,脚上穿的是齐思恒用兔皮做的棉鞋,这个温度穿它有些热了,可李若兰就想穿出去嘚丝。
林场村不够她嘚丝的,她还要穿到康银镇。
齐思恒甩了甩脚上的黑泥,皱眉道:“往年道上也没这么埋汰,思想委员会的人天天送“瘟神”,这道让车给压完了。”
齐思恒提起“送瘟神”,让李若兰想起年三十那天,西大河对面那个上吊的人。
当天,大凤说有个人在树上挂着玩儿,其实是想不开想上吊,好在大凤眼尖发现的及时,被齐思恒和李若兰救了,那个人李守信差不多的年纪,戴个眼镜,穿着中山装,衣兜上插着两只钢笔。
穿着打扮是个文化人,只是脸上被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看起来很是狼狈又可怜。
被救下后,大哭着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救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个家的顶梁柱,背弯了、腰塌了,哭的像个孩子似的,死活还要吊一次。
齐思恒没耐心,说帮他凿个冰窟窿,一脑袋扎进去,几分钟就见了阎王。
李若兰最听不得这个,眼前浮现出梦中齐思恒砸冰窟窿一头扎下去的画面,不管不顾又和齐思恒吵了起来。
俩人吵的忘我,上吊的男人却看笑了,说自己也有个女儿,比李若兰小不了两岁,也是这般的天真浪漫。
还说了自己和妻子年轻时候也是时常拌嘴吵架,李若兰趁机劝说,人连死的不怕,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妻子孩子都在,现在不能在一起,可活着就有以后,就有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
那个人又说,他现在是“黑五类”,天天得被思想委员会的从县城拉到这农村,在自己走将近100里地的路回去,这叫做“送瘟神。”
他是个拿笔杆子的人,让他天天这么走,他走不动。
齐思恒家的成分也算是黑五类,只不过林场村天高皇帝远,对成分论没有外面那么邪乎,他也就是干的活比人累,在时不时被人叫“地主家的狗崽子。”
他听了这个人的哭诉才知道,外面是怎么对“黑五类”的,当下就产生了同情,少年义气让他一拍胸脯承诺:“大叔,你要是被他们扔到我们村,我就拉着冰车带你去镇上。”
那个人没想到,别人见到“黑五类”都躲着,眼前的少年还要每天送他一路,当下感动涕零说:“大叔不能连累你们,就是有件事想求你们。”
“我只有一个女儿,17岁不到,受了我的连累,在城里也待不下去了,我想着让她上山下乡,就让她到你们村吧。”
“你们俩帮着照顾一下,大叔感谢你们。”说着对齐思恒和李若兰深深鞠一躬。
齐思恒一听,让他照顾一个小姑娘,他怕李若兰误会,当下后退一步想和那人保持距离。
李若兰却认为没什么,她和白凤华几个知青关系很好,年年村里都会来一批知青,她到时和白凤华几人说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若兰当下问他的女儿叫什么,那个人神秘兮兮并没有回答,而是把插在衣兜里的一只孔雀绿的钢笔给了李若兰。
“我女儿会拿一模一样的钢笔,和你们相认的。”
“那她也不知道我们是谁啊?”李若兰担心问道。
“你叫李若兰,他叫齐思恒,你俩在河对面吵了老半天,我都听到了。”那个人在李若兰和齐思恒的差异的目光下,转身潇洒而去,完全没了之前颓废,不想活了的模样。
“李若兰,我咋感觉咱俩被人玩儿了呢?”
“可不,姜还是老的辣,这是考验咱俩的人品呢。”
从那天开始一直到出了二月二,也没听有新知青要来的消息,李若兰和齐思恒就当是那个大叔改变主意换地方了。
今天是各村小学代课老师的笔试考试,天没亮齐思恒就在村口等着,等李若兰到村口时,齐思恒已经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齐思恒见李若兰穿的是他前天刚送给李若兰的兔皮棉鞋,心下满意,又怕道路泥泞把鞋弄脏,说什么都要背着李若兰。
俩人谁也没有主动说喜欢对方,可私下里相处就像是小夫妻一般,李若兰有时就在想,他们这样的算不算耍流氓。
趴在齐思恒的背上,看着他的侧脸,李若兰再想为什么梦中的齐思恒没有现实的有男子气概。
李若兰胡思乱想,齐思恒妈妈式的操心道:“那个老头给你的钢笔,你昨晚试了吧,不漏钢笔水?”
“不漏!”
“钢笔水你带了吗?”
“凤华给的,满瓶的。”
“考试时候先做会的,剩下不会的你就胡编乱造。”
“好,我不会空卷子的。”
……
齐思恒嘱咐了一路,李若兰笑眯眯的应着,等到了镇上,道路好走多了,齐思恒才肯把李若兰放下来。
考试地点是李校长负责的镇中学,齐思恒熟门熟路的带着李若兰来报到。
距离考试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校门口已经聚集了考生,李若兰梦中没有见到过这个场景,属实是吓了一跳,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同志,男同志居多,乌泱泱聚集在校门口一排桌子前面,等着领取准考证。
一个30左右的男人,站在桌子上冲人群大喊:“别挤,都别挤,你们以后是老师,要有素质,排队,分成六个队,都给我排队,谁没有规矩,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齐思恒个子高,看的清楚,拽着李若兰就来到最边上:“我看了下,就这个队人少,你在这排着。”
“行,我领完准考生就进考场了。”李若兰一想到她进考场后,齐思恒要去的地方,就担心不已,拽着他的衣袖小声道:“你去那个地方激灵点,别和人起冲突,兔皮要是卖不出去,你也别着急,等我考完试,咱俩去农产品收购站。”
“放心,保准你出考场就能见到我。”齐思恒摸了下李若兰乌黑的麻花辫,转身离开了镇中学。
“大姐,这么重要的考试,你在这和一个男同志腻腻歪歪,像话吗?”
这声音,这语调,李若兰心一咯噔,侧头一看,果真是李若雪。
她也来参加考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