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嬷嬷被衙役带到京兆府门口时,内心依然踌躇。
人群中一位身穿黑衣的青年,依然头戴宽大笠帽,他手中捏着一个小皮鼓,其上缠着一截青灰色布条。
殷嬷嬷一眼认出,那小鼓正是孙女丢失前捏在手中的玩具,那布条是孙子头上的发带。
她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嗓子里像洒满生石灰。
忠义难两全,她不愿抖落出林夫人当年的那些事,背叛旧主。可她那对年幼的孙儿、孙女还捏在别人手里,为人质。
殷嬷嬷蹒跚着来到大堂,望着跪着的几人,她无声地站在角落,缓缓跪下叩首。
“堂下之人,可是殷嬷嬷?”蔡大人见到姗姗来迟之人,拧紧的眉毛,才得一丝纾解。
殷嬷嬷将头低的更低了,似乎想要低到地砖中去,颤声道:“禀报大人,是老身。”
她蜷缩着身子,不敢抬头去望任何人,特别是江保安和林夫人。
“本官问你,多年前侯府有一位长随,名唤张富贵,你认不认得?”
“认......老身认得,他是侯爷的长随。”
蔡大人继续审讯:“那张富贵离开侯府之时,侯爷和夫人都做了什么,你可记得清晰?”
殷嬷嬷听到这话,浑身一个哆嗦。
蔡大人见她这般,定然是知内情之人,惊堂木一拍:“你要知道,若公堂之上存心作伪证,那是伙同主犯之罪!”
“我说......我说,”殷嬷嬷,想到若是失去孙儿孙女,她还有什么活头,一狠心,继续道:“那日夫人将一封信拆开读完,命我端来火烛焚......”
"殷嬷嬷!”
林夫人高喝一声,打断话语。
江保安却感觉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之前是他觉得殷嬷嬷留在侯府不妥当,让林夫人给点钱让其回家养老。
没想到世事难料,如今能洗清他嫌疑的人,唯有指望殷嬷嬷了。
蔡大人惊堂木一拍,目光如刀,瞪着林夫人斥责道:“不可打断证人说话,眼下你夫妇二人都是嫌犯!”
殷嬷嬷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两滴浑浊的眼泪,朝着林夫人磕头道:“夫人,老奴有苦衷。老奴绝不泼一滴脏水,只如实回答官爷所问。”
林夫人还欲要阻止,被蔡大人派出的两名衙役,“请”到一旁,望着寒光的刀柄,林夫人不得已住了嘴。
殷嬷嬷言罢,擦了擦老泪,继续道:“林夫人烧掉侯爷写的信,她又重写了一封寄往铜州,命接头人杀之后快。”
围观的百姓,一下子炸开,纷纷叫道:
“不可能,她看起来这般温顺的夫人,怎会......”
“你不懂了吧,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越是漂亮的女人,心越狠。”
......
江保安转过身,去看林夫人,满眼难以置信。虽说猜测是她,可如今求证,又是一番心境。
林夫人闭了闭眼,仿佛卸下多年来的伪装,今日恐怕难逃一劫。她苦笑一声,朝着殷嬷嬷道:“我就是心慈手软,念了情分,才有今日,真是悔不当初!”
她言罢,悠悠转转叹了口气。
殷嬷嬷闻言,萧索着往角落里钻了一钻。
蔡大人一挥手,立即又上来两名衙役,现在是四名带刀围着看审林夫人。
“卷宗上说,当年元配还活着,林夫人就结识了侯爷,二人无媒苟合,是也不是?”蔡大人继续审案。
“是。”
“那元配之死,可有你家夫人的手笔?”蔡大人盯着卷轴,审讯道。
判案多年的直觉,总觉得当时张氏之死,太过巧合。
即使没直接证据,但是他依然要求证一二。
“这......这......老身不知。”殷嬷嬷肉眼可见的更加慌张,全身抖的像筛子。
“你是真不知,还是妄图隐瞒!”蔡大人愤慨道,“来人,拖下去行刑二十大棍!”
在殷嬷嬷受刑的哀嚎声中。
江保安微微张着嘴,神情茫然,愣在原地。
张氏的死,能有什么内情。
不就是她清高孤傲,抑郁成疾病死的。
可蔡大人方才审,殷嬷嬷为何吞吞吐吐?
那边衙役行刑结束,二十棍打下去,各个都用了全力,殷嬷嬷本就上了年纪,眼下更像一块用久了的破旧抹布。
脏污和破碎感。
汗与泪混杂在她衰老的脸上,看起来很是可怜。
“本官再问一遍,那张氏的死可有隐情?你若执意隐瞒,后面还要吃苦头。”
“唉,哎呦......老身说,当年我家小姐与侯爷情深,以至未成婚却怀了身子.....可那张氏缠绵床榻,江侯爷是个没成算的。”
殷嬷嬷说到此处,显露几分愧疚:“小姐知那张氏有咳喘的症状,她和侯爷相会,衣服都会提前用新鲜的紫荆花花瓣熏染。”
江保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深意。
蔡大人是通透之人,接话道:“紫荆花的花香和花粉会诱发咳喘,加重病情。对其他人而言这花不过寻常之物,但是病中的张氏这却是催命夺魂之花!”
殷嬷嬷缓慢地点了点头,苦涩说道:“当年我家小姐也是不愿做外室,不想腹中孩儿做了庶子,所以......她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就去勾引有妇之夫?不得已就怀外室子,去谋和生病的元配?”蔡大人怒极反笑。
身为男人,蔡大人都看不起江保安了。
江保安呼吸滞了一瞬,林氏怎会?还有蔡大人这话说的怎这般严重?
被三皇子派来的小太监,瞧这架势,也是满脸意外之色,这侯府一家子似乎玩的有点大哇!一家子奇葩。
中南王和王妃到现在都未露面,他得赶紧回去禀三皇子。
匆匆告辞,直奔皇宫。
蔡大人见天色已渐黑,喊道:“林夫人,眼下状告你买凶杀仆,因个人私欲处心积虑谋害那张氏之罪。”
林夫人辩解道:“我只是酷爱紫荆花的花香,至于其他一概不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还要狡辩!”蔡大人怒喝道。
师爷早就将侯府的府医请来,一番严辞逼供,老医者终于吐露实情,当年张氏的病忽然加重,的确是因紫荆花花粉持续过敏诱导。
“江保安,你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早死,”蔡大人叹息道,“若不是你横生婚外情,想你那元配或许能多活两年。”
江保安的眼神都空了,思绪仿佛被拉到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难怪当年,他自认隐藏的很好,去探望病中的张氏时,她那般严词厉色!
因那花香,张氏闻得到,知晓了他的胡作非为,心中痛恨他;又因花粉诱发病重。
江保安自诩风流,却不想这般荒唐,他盯着林夫人的侧脸,还是那张美人面。他却觉得坠入冰冷的河里,四肢无力。
他不禁开口去问:“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二人无冤无仇?你别再说鬼话骗我!我不会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