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朝堂之上无小事,您还是早作打算为好,”何广犹豫了一下,吞了口口水继续说道,“陛下今日把案件交给了范团彻查,着户部吏部协办。”
江蕈听何广此言,嘴角一勾,两眼闪着精光。最初她还以为何广此次前来是向太子殿下投诚,实际上绕了半天,投诚先不说,关键还是为他自己胞兄的事。
他说了这么多,看似担忧太子处境,其实重点是想把太子与他在这件事上拉到同一个阵营。让太子殿下用储君身份去给范团施压,将这案情轻拿轻放,不了了之,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若糊弄过去,何广的胞兄之前担任汴州郡守时收下属贿赂之事,在整个大案中轻巧的就淡化了罪责,买的那个官职也就有了一线生机。
姬无由脸上清冷的很,他沉吟半晌方道:“这件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你若想保全兄长,去找你的恩师,让他给你指条明路,还有……”
何广听太子这么一番话,后背上一根根汗毛竖立起来。
太子说让他保全兄长为要,就是说这件事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原本还想着不仅保全兄长,还保全买来的那个小官职呢,看来这趟水比自己想象的深啊!
他赶紧屈膝跪地向前:“太子殿下请说!”
“先别想为你兄长谋取官职之事,还是让他先避一避风头,远离京都保命去。缉事省抓人你应知晓,若是等到被寻着了由头,将他投进诏狱,酷刑之下......怕你难办的很。”姬无由说完这句话,抬头望向远处的天际,一大片乌云慢腾腾爬上刚才湛蓝的天空。
天色忽然暗了两分。
“臣下……明白了,”何广低垂着脑袋,又恭恭敬敬地给姬无由磕了个头,“臣何广,今日谢过太子殿下!”
片刻功夫谈完此事,双方也不再多言。
何广由着太监平安引路,依然掩人耳目,悄悄地将他送出东宫。
泽文馆中此时只剩下姬无由和江蕈二人。
江蕈缓缓坐在姬无由身侧,将带来的一碟子点心并着一盅乌鸡党参汤,还温热着,慢慢拿出食盒摆放到桌上,推向他。
褪去刚才外人在时的锐利。
江蕈巧笑嫣兮用娇软的嗓音对着姬无由道:“我料想你在书房半日,许会饿着,先吃点垫一垫肚子。”
姬无由思虑诸事原本并不觉得腹内饿,但瞧着她关切的眼神,不忍拂了她一片好意。他乖巧地双手拢过那餐碟,手持汤匙,低头小口喝汤。
江蕈见他用点心,自己此时在脑中走马观灯一般,将这整件事再过一遍。
洪涝、灾情、安置灾民、修河道、银子......仓促大婚、不能上朝......
她低头细细去瞧姬无由,翩翩少年已经将她带来的吃食用了大半,她轻声开口:“殿下可曾疑惑过,为何身为储君大婚,婚期日子被定的这般着急?”
姬无由脸色凝重,缓缓点头:“之前我有过猜测,但并不想相信,眼下看来你也猜到了关联。”
大婚期间太子不必上朝,原本是对储君的体恤福祉,愿不愿享受,享受了几日,由储君说了算。
但到了姬无由身上,因遭到道明帝猜忌,变成了大婚期间不得干政。
太子不得上朝,不得批奏折,只靠着几个品级低的东宫属官,甚至好几位都没资格上朝,这是变相的将太子架空在朝堂之外了。
这原本也没什么疑点。
但是今年夏季黄河洪灾,河道决堤、贪官受贿。
案子为何早不朝议,晚不揭起,恰好等到太子不得上朝,几件案子齐头并进在朝堂上议论开,还下旨缉事省查审呢?
姬无由握紧了在宽大衣袖中的手,内心叹息:父皇这般部署,定是一开始就将他下在这盘棋局当中。
父皇不想给他解释的机会,不想留下他翻身的可能。
江蕈眉头拧在一处,倒不是怕做不成太子妃,而是担心姬无由的处境越发艰险,她怅然开口:“不知殿下眼下可有什么打算?”
“我之前已经让胡耀才拟定好了章程,暂时静观其变,你不必担忧我,”姬无忧轻拍江蕈手背继续说道,“有几日没去母后宫中,你陪我前去吧。”
江蕈见他眼前神色依旧一派沉稳姿态,不由也收敛心绪露出个微笑:“也好,我们去一趟坤明宫看望母后。”
传唤步撵,二人到了坤明宫。
柳皇后穿着织金绣凤的长裙,衣炔轻盈浮动着光辉。
她依旧悠悠然然得神态,此刻正在室内浇灌着几盆墨菊,见着太子小夫妻二人前来,笑呵呵招呼两人到近前。
待寒暄过后,姬无由也不跟自己的母后绕圈子,直奔主题:“母后,眼下朝堂上出事了。”
“本宫知道,”柳皇后出身镇海公府,高门嫡女的气派和智慧。虽一直在江蕈面前都是温和的面庞,但听闻太子之言,她眼中咋现几分冷冽之色,“你且做最坏的打算吧。”
“母后……”姬无由看着柳皇后冷静端肃的面容,轻微蹙起眉头,“或许,或许我还不需走到这个地步。”
“下个月你外公一家就要回京了,”柳皇后叹了口气继续道,“大婚之前本宫就和你说过,有些事你尽管去查,但是切记,纵然朝廷众臣工都知道你是冤枉的,也不要让众臣为你喊冤,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姬无由弯腰颔首,脸上少见的露出担忧之色,“只是不知若真到那一步,可会累及母后您?”
“不至于,你外公舅舅他们这些年在东南沿海的功勋不至于这么快就消耗殆尽。”柳皇后言罢,用打理花的小钳将那墨菊侧枝,毫不犹豫剪掉,只留下主干坚硬的挺拔在花盆之中。
江蕈在旁侧静观母子二人,虽自诩见过不少人,但这厢还是被皇后娘娘的风姿与智慧折服。
心中暗自叹息。
别看柳皇后平时温和言少,不显山水。
从前江蕈还纳闷姬无由的沉稳冷肃一点都不像皇后,眼下瞧着,母子二人在谋略之上还是有相似之处。
在坤明宫用了晚膳,等二人回到东宫。
江蕈仍担忧着朝堂之上,参太子挪用汴州河道银两之事。
随即招呼燕三燕九现身,两人身穿黑衣,跪在地上候命。
姬无由见她这般部署,不由出声:“你不必如此,我自会派人前去查清楚来龙去脉。”
“东宫派出去的人,极有可能被有心之人盯上,还是用我的人,”江蕈说到此处眼尾一勾,故意揶揄道,“太子殿下此时竟想与我分地这般清了?”
姬无由听她这话,忍不住大跨步往前走到她近身侧,用宽厚的大手去拉她胳膊:“你知我并非此意,只不愿轻举妄动,让你的人受累。”
江蕈听他这样解释,给了他个安抚的笑意,继而去吩咐仍跪在地上的二人:“你们速速去一趟汴州查清此事,关键之处我已写在信笺之上。”
燕三双手接过信笺。
“属下领命!”说完,二人退至门口,一转身,黑色衣袍衣角都没飘一个,飞快融入夜色,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