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闻言淡笑,大步流星地步入宫殿,毫无世外高人的风采。
一刻钟后,静谧的王宫中出现了墨墨的身影。
宫中连侍女和宦官都不见踪影,想必已被李靖司事先遣退。墨墨环顾四周,最终在王座上看到了神色复杂的李靖司。
此刻的李靖司与以往不同,显得更加高贵典雅,眼角添了几丝细纹,但美丽依旧。
她缓缓起身,脸上交织着震惊与难以置信,紧接着,泪水如泉涌般奔流而出!
“你还活着……”
这句话承载了无尽的哀愁,满载着深情。
其中有喜悦,有失落,有愤怒,有感慨,有爱意,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感。
“我还活着,你也好好的,这就足够了。”墨墨感慨地笑了。
李靖司慌乱地想走下来,墨墨伸手制止:“别,你就留在那儿,我只是来和你说几句话。如果你靠近了,我可能会舍不得离开。”
这话有些突然,让李靖司一时摸不着头脑:“你为什么要离开?”
墨墨不愿隐瞒:“实话告诉你,我只剩下一个月左右的生命了。”
李靖司闻言大骇,墨墨随即向她讲述了详情。听完之后,李靖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理解了墨墨的意思,立刻停下了脚步。
“你的意思是,这次是为了和我做最后的告别吗?”
墨墨微笑,轻轻点头:“我想你了,我想在离世前见到我想见的人,所以我来了。看到你现在过得好,我也安心了。一切还好吗?如今...”
李靖司疲惫地倚坐在王座前的石阶上,凝视着墨墨,眼眸中蕴含着深深的悲情:“你说,在这不归山脉之外,我过得是否安逸?自你将我驱逐那一刻,快乐便与我远离。这些年,历经无数魔界纷争,没有你,唯有与凰姐姐并肩挣扎,我们颠覆了蓝氏王朝,背叛了大唐皇室的密谋,我以染血的手指,踏过尸骸与锋刃,攀上了这王座,你真以为我欢愉吗?”
墨墨缓缓点头,对李靖司,他的忍耐始终如一:“我懂得你的苦衷,我的皇后。”
“你不该再唤我皇后,但我心中,你仍是我的夫君。”李靖司话语中透出奇异的决绝,而道士立刻领会了含义:“他待你可好?”
闻言,李靖司再度泣不成声:“别责备我,我别无选择...要稳固这王座,仅凭我一介女子和峨嵋势力远远不够。于是我找到了凰姐姐,她告诉我需联盟抗敌,所以我选择了张家长子为伴,张家乃桡唐国中仅次于蓝氏的强大力量,他们渴望见证蓝家与大唐的陨落,也愿助我稳固地位,代价便是我须让张家一族踏入朝堂,巩固其权势。”
“说到底,这是场权力交易,我能理解。你有了家庭,或许也是好事。孩子多大了?”墨墨轻描淡写地询问,仿佛问的是陌生人。
然而,李靖司却捕捉到他微颤的双肩。尽管相隔甚远,但她能看见泪痕划过他的面庞,窥见他内心的无尽哀痛。
于是,这对命运多舛的情侣,此刻说着刺痛彼此的话语,却又都不愿再揭开对方的伤疤。
李靖司:“我有了个孩子,今年已有六载。”
墨墨微微一笑,泪珠却仍顺着笑容滑落:“那样也好,你如今有子承继,事业稳固,看来我总算能安心了。”
李靖司不知该如何回应:“若无牵挂,我多想与你共度余生。当初我以为你将离我而去,我对未来失去了所有憧憬。可世事弄人,唉。”
墨墨轻笑:“别再哭泣,我其实已心满意足。即使我们共度一生,最终仍逃不过生死离别。如今我们正当壮年,神志清醒地面对这一切,我想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事了。在我心中,留下的都是你的光辉形象,于你而言,你记住的也是我最美的时刻,这样便足够了。正是生命的不完美,造就了它的美好。”
说完,他向后退了一步。
李靖司见状心乱如麻:“你要去哪里?为何又要离开?陪我度过这最后的三十日,难道不好吗?难道你在乎我的伴侣,还有孩子吗?”
"你已身为精灵母亲,确实行动不易。况且如今坦诚而言,我尚有挚友、战友与牵绊未道别,容我安静离去,如此对我们皆有益。就当我们未曾相遇,可好?"
墨墨言毕,踏过了魔界之门。
他在门外转身,淡然一笑:“李靖司,来世再会。”
来世再会
墨墨离去了。
南平京的王宫中,悲泣之声绵延昼夜。
墨墨却毫不停歇,穿越了禁忌长江,抵达了桡唐国北邻的北戎州。他未作片刻停留,直抵北方的金墉城,此时的金墉城虽繁花似锦,他却无暇赏玩,径直越过,来到了琅琊山脚下,宁远的墓前。
此行,耗费了他二十日时光。
他的生命,仅余二十日光景。
琅琊山脚的巨大墓碑依旧庄重,墨墨缓步走近,坐在碑前,略显喘息地轻拍石碑。
“将军,我来迟了,刚得知消息,不久方能行走,望你勿责。”
这迟到的慰问,宁远未曾等到,因他亦未料到墨墨竟能存至今。然而,无论如何,墨墨此刻到来,无论是对他还是宁远,皆是佳音,也是美好的归宿。
随后,青衫道士于墓碑前躺下,温柔地抚摩着斑驳的碑面,仿佛仍能感触到宁远遗留的炽热血痕。
“将军,我亦将不久于人世,待我逝去,必寻你共赴黄泉。此刻你应不感孤寂,毕竟三万将士仍伴你黄泉路共饮。我相信他们并未远离,未转世投胎,都在静静等候你,就像你在黄泉路上寻找我一样。”
“然而歉然,我误入歧途,苟延残喘至今,抱歉我来迟了。”
墨墨轻声致歉,轻拍了两下石碑。
顿时,墓地间拂过清风,轻拂过道士的双颊。
墨墨:“将军,回首一生,我们曾光辉,也曾迷茫。酸甜苦辣尽尝,故如今回想,并非虚度。我此生最大的幸福并非遇见李靖司,而是遇见你,将军。我想,你会有同感,毕竟我们心灵相通。尽管你总是不解我意,像个笨蛋,但我并不怪你,我早就说过,我喜欢你的单纯。”
“昔年我在金墉城假装死亡,你曾对我说,那时你也不想活了,对着我的棺木倾诉许多。如今轮到我,其实一切并未太晚。每日都有新生儿降世,每日都有人离去。世间总有序先来后到,但每个人的时刻各不相同,因此不算晚,因为我们无从知晓何为早。”
他轻轻一笑,嘴角勾勒出神秘的弧度,“原谅我,我又沉溺于辞藻的魔法之中了。我知道你喜欢简洁的对话,就像我们在黄金城堡的初遇,那一刻,我确信世间存在着深情的灵魂,遇见你这位铁血将军,我才深感此行下山,此生漫步,皆有价值。”
“因此,我要感谢你,赋予我如此精彩的一段旅程。”
墨墨的话语中弥漫着无尽的思绪,只有面对宁远,他才敢于展现内心的所有情感波澜。他凝视着遥远的地平线,宛如一个忧郁的吟游诗人,但眼中却满溢着幸福的光芒。
“这个奇妙的世界,其实也让人眷恋。那些年,我品尝过烈酒的炽热,为挚爱的她竭力疾奔,无怨无悔。我相信你亦是如此。我们的青春岁月,那些璀璨的片段,将是我最后献给泥土的瑰宝。”
“我常思索生命的终点,在不周山的那次生死边缘,我成了行走的幽灵,那时已死过一次,生不如死。我无法行动,但绝不后悔当初为了救你舍弃生命。真心希望我们能共度幸福时光,然而缺陷正是生活最美的部分,难道不是吗?”
“成为幽灵的日子里,我洞察了许多。仇恨逐渐消散,四大皆空,心境空灵。我忆起师父的教诲,诸侯间的争斗,十二年的循环往复,新老交替的规律,舞台上的角色变换,其实无人永被铭记,世界早已将我们遗忘,只是我们自己尚未放下。”
“当然,这些记忆无比珍贵,有些事物刻骨铭心,永不忘怀。即使身处黑暗,也要坚守光明。”
墨墨的神情更加超脱,世事在他眼中愈发淡泊,内心则愈发宁静。
“我们常言要建功立业,迎娶梅娇娘,我曾向你许诺许多,你也承诺于我。现在想来,我们都没错,这个时代也没错,少年的热情就该如此。此行前来,未能为你带上喜爱的烈酒,实因囊中羞涩,请勿怪罪。我这人,死后无人祭奠,就让我保持这份始终如一吧。”
说完,他安然入睡。
长途跋涉让他疲倦不堪,许久未曾有过安稳的梦境。他深知时间无多,必须抓紧与所爱之人相聚的每一刻。
此刻,他感到时间仿佛变得悠长起来。
他渴望在此静待生命的终点,甚至期待与将军一同长眠,永不醒来......
无论如何,这一梦境他沉浸得深邃宁静,仿佛穿越了时空的迷雾。
恍惚间,他从沉睡中苏醒,眼前依旧是炽热的烈日,犹如熔金般挂在天际。
他缓缓起身,朝那位身披铠甲的将领微微挥手。
“我曾拥有过一只名为‘回音猫’的神奇生物。它那悠远的名字,如同魔法般令我着迷。如今我即将启程,去寻找几位我魂牵梦绕的人物。但你无需担忧,因我命中注定将再度回归,如同我们在命运的交织中一次次重逢。”
“再见,我的勇士将军。”
“等待我,我的钢铁将军。”
“你好,我的幻影将军。”
墓碑前,青衣法师已消失无踪,没留下任何线索。
他跃上骏马,全力奔向北戎州的东方,一路疾驰,不曾稍歇。
此刻,北戎州与东陈州的边界,秦川八百里的战场上,战火仍在熊熊燃烧。
北戎州的中央军营内,赵凉眉头紧锁,满心忧虑。
身旁的将领们围在沙盘旁争论不休,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显然局势并未好转。
片刻后,赵凉似乎无法忍受烦躁,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仅留下李将军守护在他身旁。
李将军:“陛下,我们已后撤十里,不能再退半步。若再退,我们将直面国界危机!”
赵凉闻言低沉回应:“我岂能不知?但此刻别无选择。连续的战斗,我们损失惨重,你们都被灵瑜的幻术所困。继续战斗只会增加伤亡,难道我们还有更好的退路吗?”
李将军闻言忧心忡忡:“陛下,道理虽如此,但北戎州的尊严不容侵犯!天下各国正注视着这场决战的结果。即便屡遭重创,我们的兵力仍胜于东陈州,粮草储备也更为充足。我们可拉长战线,或利用三支秘密部队发动反击,这是我们刚刚策划的战术方案,请陛下过目。”
李将军滔滔不绝,赵凉略感头疼,接过了计划书,随即挥手让他离开。
军帐内恢复了平静,但赵凉并未查看那份计划,而是惆怅地轻叹,思绪飘渺,不知在想念何人,或是何事。
突然,营外又传来一片喧闹。
“谁在扰乱军心?”赵凉怒火中烧,平日里,他的军帐前绝不允许有丝毫扰攘,此刻却反常,让他怒火瞬间升腾!
他未等信使通报,便如猛龙出渊般冲出营帐,只见外面并非敌军侵袭,而是一队士兵正试图制服一名身着青衫、跳跃自如的神秘法师!
那位身着道袍的神秘人物正是墨墨,他在战场的迷雾中悄然潜至后方,施展了空间秘法向中军大帐疾驰。不料行至中途,却被警惕的巡逻士兵发觉并一举擒获。
赵凉怀疑自己的视线模糊,揉了揉眼再瞪大,确认眼前的景象没错后,喜悦之情瞬间涌上心头:“快放开周道长!你们这些不知深浅的家伙,难道连北境戎州的智者都不认得了?”
这一声怒吼回荡四野,众将士大多是近十二年新招募的,未曾参与过往昔的战役,自然对墨墨感到陌生。
墨墨见到赵凉,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笑意:“许久未见,你现在应该是凉王了吧?”
赵凉见到他,泪水纵横,上前握住他的手,激动得难以自持:“道长!你居然还活着!真是苍天保佑我们北境戎州!我能够坐拥王位,全赖道长的指点!请你别取笑我,这一路上辛苦你了,走,我们进大帐详谈!”
面对赵凉的激动,墨墨轻轻摆手:“不必了,实话告诉你,我时日无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所以我来,只想再见你一面,帮你劝止灵瑜的战斗,也算是我最后与故友告别,尽一份力。毕竟,我不愿看见我关心的人自相残杀。”
“道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这么说?”赵凉闻言大惊。
墨墨摆摆手:“罢了,先进帐再说,时间紧迫。”
赵凉一脸敬畏地为他引路,两人步入大帐,一待就是整个白昼。
次日黎明,赵凉与墨墨并肩走出营帐,赵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哀伤,目光始终无法从道士身上移开。
“开始了,凉王。”墨墨的表情越发平静。
“好,击鼓进军!”赵凉突然下令。
将领们不明就里,但仍遵令行事。东陈州得知北境戎州出兵的消息,立即布下长蛇阵,傲慢地迎接挑战。
不久,两军阵势对峙。
灵瑜傲然出现在敌阵之中,她并未骑马,而是缓步向前,因为她在中央广场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亭子。
她的眼光随亭子变得柔和,甚至隐约透露出一丝困惑与紧张。
因为在亭子下方,她看到了那位身着青衫的道士——墨墨。
这些年,她也听过关于墨墨的传说。多年后再遇,两人心中都有了些许陌生,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表的情感。
二人相对而立,站定。
墨墨:“很久不见了,这次还打算抢我的诗稿吗?”
灵瑜:“抢不动了,而且我觉得你的诗作依旧不够出色,我还是更喜欢师父捏的泥人。”
墨墨微笑,没有多言。
灵瑜也报以微笑,此刻,无声的语言胜过千言万语。
战场上,微风轻拂,却不躁动。
阳光普照,温暖如斯。
默默对视,静享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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