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林并未打断李婧司的哭泣,而是递过去一叠亲手叠好的灵符纸巾放在她身边,并轻轻拿起一张替她拭去泪水:“慢慢讲吧,我愿意倾听其中的故事。”
“蓝晏池师兄与婧慈师姐一直对我关怀备至,我从未料想他们会对我生出杀机。”李婧司回忆过往,面色苍白,全身颤抖不已。
墨林问及:“你唤作李婧司,那李婧慈便是你的亲姐?”
李婧司低声道:“我们皆是峨眉宗宗主李觅海的女儿,姐姐平素待我宠爱有加,从小到大都视我如宝,我不懂为何她竟会有此转变。”
“唉,又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墨林对此类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他含蓄地说:“恐怕蓝晏池那家伙心中另有所图,令尊令堂是否曾将你姐姐许配给他家?”
“她们二人确实感情深厚,自幼就被指腹为婚,隶属于蓝家,姐姐与蓝师兄亦是情投意合。”李婧司言语间泪眼婆娑。
然而墨林听后却不屑一笑:“情投意合之人竟欲取你性命,你仍旧口口声声称他们为师兄师姐,姑娘你可真是痴傻。”
“世间之人并非个个清醒。”李婧司望着他,反问一句。
“确有其人,我有一位刺绣军师好友,他与你同样痴傻。”墨林嘴角轻挑,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却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那么,蓝家在桡唐国究竟是何等地位?”
“蓝氏家族乃是桡唐国内的一大世家,与李氏家族齐名。多年前两家争斗权位,最终李唐皇族得到了峨眉宗的支持,蓝氏一族被迫俯首称臣,虽表面上臣服,实际上暗藏野心。如今天下大乱,西梁皇朝正统岌岌可危,若李唐王朝趁此机会进军陵阳仙域,定然会倚仗峨眉宗的力量。而此刻桡唐国内防务空虚,正可谓蓝氏家族重振旗鼓的大好时机。因此,倘若峨眉宗主之女——也就是你,在北戎州身遭不测,蓝家便可借此大做文章,从中渔利了!”
“我并非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只是不曾料想姐姐会如此决绝地背弃李家血脉。”李婧司眼神闪动,仿佛再次回到了那段让她痛彻心扉的记忆之中……
此情此景并无难以理解之处,嫁与何人即随之修行,现今世间,为情执着而心智迷乱者实不在少数。想那蓝晏池,既能多年守护于你,又能在关键时刻痛下杀手,足见其心机深厚,修炼之术亦是高深莫测。
墨林言语虽直率刺耳,却字字发自肺腑,毫无虚伪做作。李婧司闻之,沉默之余泪水涟涟。
墨林不愿再多问,话题一转,开口问道:“如今你有何打算?是要返回罗塘仙域么?”
“我是想要回去的,可是我未曾身陨的消息想必已经传至封天王朝,如今那里恐怕已是一片风雨飘摇。”李婧司满脸忧色。
“罗塘仙域的主宰李唐仙帝及你父亲李觅海皆非凡夫俗子,蓝家一旦出手,便绝无退路可言。如此来看,罗塘仙域此刻的境况恐怕也不会比北戎州那混乱之地好上多少,同样是危机四伏的险地。你若此时回去,反而将自身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墨林直言相告,话语间充满真诚,却又暗含深远之意。
“但我爹还留在那里,若是我不回去,他会挂念我。”李婧司眼中流露出迷茫与无助,墨林见状,内心深处某个柔软角落不禁轻轻颤动。
“你现在回去只会让他更为担忧。李觅海已有一个女儿落入蓝家手中,倘若你再发生意外,局面便会完全失控。故而,罗塘仙域你暂时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宜回去。”
墨林此言发自内心,同时也暗藏了他的盘算。如今罗塘仙域内部动荡不安,正适合作为联合对抗西方的梁山宗的好时机。平素里,罗塘仙域与中部的都城东陈州交好甚密,此时此刻正是介入其中的最佳时机。
然而,墨林的所有布局皆出于一片赤诚之心。此刻的李婧司若回到罗塘仙域,无疑是自投罗网。所以他的提议并不能说是乘人之危,最多只能算是利益一致下的顺势而为。
李婧司并非愚钝之人,受伤之余思维依然敏锐。她审视着眼前这位身穿青色道袍的修士,凝视着他那双清明而又深思熟虑的眼眸,心中反倒增添了几分坦然:“那么,我能去哪里呢?”
这个问题令墨林一时语塞,他站起身沉思片刻,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
“随我去南靖吧。”
“你说要去南靖?那个位于大陆最南端的封国?”李婧司满是惊讶,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修道之人会与南靖有何关联。
“不错,正是那里,我们要去南靖的守望箭楼。我有一件要事需处理,且你体质虚弱,我也放心不下,不如我就一路护送到底,事毕之后我便重返北戎州,那时你身体康健,局势也将更加清晰明朗,再考虑回罗塘仙域之事也不迟。”
言毕,墨林挥袖起身:“去留与否,悉听尊便,贫道从不勉强他人。”
李婧司并未回应,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墨林的眼睛。被她这般盯着,墨林不由得有些紧张,他从未有过被女子这样凝视的经历,即使是面对灵瑜之时也不例外,因而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此事堪称空前绝后,修炼道士墨林从不曾设想,自己那坚如磐石的脸皮竟也有今天。李婧司凝视他足有一个品茗的辰光,直至眼角微泛泪光,方才轻声道:“墨道友,我可否信你?”
那话语虽轻盈如丝,却宛如晴空惊雷,在墨林心湖掀起巨浪。
墨林一时仿佛被幽灵驱使,他晃了晃头,嘴角勾勒出一抹招牌式的狡黠笑意:“姑娘,我们启程吧!”
此刻,在那浩渺无垠的十九界之中,诸多封国暗潮涌动,各自孕育着勃勃野心。
位于极南之地的南靖国自然也不例外。尽管南靖箭楼如同其名般遮蔽天日,但南靖依旧拥有自家的皇家血脉。
此时,南靖皇宫大殿之前,一名手持利箭的将军正卸下沉重的铠甲。
他收起腰间的长弓与佩剑,疾步踏入殿堂,来到象征王权的宝座之前。宝座之上端坐着一位年轻的王者,约莫二十余载年纪,虽然并非面如冠玉,但面部轮廓刚毅有力。
此人便是南靖当今的镇西王——顾坦之。
“微臣饶州都尉江捷参见陛下,祝南靖国泰民安,威震四方!”江捷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
顾坦之淡然挥手示意免礼:“都尉大人连日奔波辛劳,不必行此大礼。”
江捷领命起身,身躯笔挺如枪:“陛下,探子传来消息,顾南亭已经与北戎州王子结成联盟,西梁穆念花麾下的黑军兵败,如今穆青侯的大军已兵临陵阳城下!”
“荒谬至极!未经朕允准,箭楼竟然擅自行动,近年来越发无视王室权威!”顾坦之怒拍桌案,愤懑之情溢于言表,“接着讲,还有哪些方面的状况?”
江捷低头禀报:“东陈州孔家已联手太京州打算发兵,至于中都府与桡唐国的态度尚不明朗,其余封国则以自保为主,并无意参与战事。”
“果不其然,他们只想偏安一隅,享受太平盛世,却偏要趟这浑水!先皇临终时曾教诲我安心修行,现如今看来,南靖怕是再也难以安宁了!”顾坦之愤怒难抑,江捷谨慎地插话:“陛下切勿过于焦急,箭楼内部仍有反对战争的力量,顾楼主是否出兵还需看箭楼内部的意见,当然最后还需要陛下的定夺。”
“他这是明目张胆地越俎代庖,逼迫朕出兵!若先皇还在世,断然不容许他如此肆意妄为,他顾南亭分明就没把我这位亲兄弟当作南靖之主!”
顾坦之在大殿之中怒火冲天,江捷闻听此言,脸上也显露出一丝无奈:“陛下,想来顾楼主此举必有隐情,众所周知,西梁城巍峨险峻难以攻克,他能毅然决然地这么做,必然有着他的道理。还请陛下务必与楼主好好商量,毕竟终究是一母同胞,无需将关系闹得太僵。”
“他算哪门子的兄长!”
顾坦之挥舞衣袖,步伐更加急促:“他这次率兵对抗西梁,倘若真是为了十三年前的往事,我或许还能理解。但是南靖也是一个独立的封国,不能再永远生活在长临王林家的阴影之下!”
言罢,他轻轻挥袖,一侧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修士。
“江真人,贫道即刻炼制一道天谕符篆,尔需火速前往射日箭楼,务必告知那位高人阻止此次军事行动之事。南靖仙域断不能因昔日因果而置亿万生灵于险境之外,此界秩序,还需由吾皇亲自主持!”
江捷闻听此言,亦是义愤填膺,回应道:“微臣领命!”
与此同时,不渡江以北的右江洲,望茯苓归渡之处。
一艘灵舟悄然靠岸于定远大将军的牌坊之下,在渡口开始卸载修士与货物。
一名男子与一名女子缓步自舟中走出,男子身着月白色法袍,脚踏飞云靴,一头长发如瀑布披肩,手中握着一把镌刻云纹的古仙剑,面貌英挺却又饱经沧桑。女子身形虚弱如同病柳,清瘦的面庞却透着楚楚动人的娇媚,正是逃离北戎仙州的鸿武陵与其同伴南瑾。
“至此地便安然无虞,已然远离北戎纷乱之地,穿越右江洲之后便是东陈仙州的地界了。”
鸿武陵嗓音中满含疲倦之意,南瑾看向渡口熙攘的人群,罕见地露出一丝苦笑:“许久未曾见过如此安宁的世界了,以往我和小长安出门逛街,都要提防那些修者间的争斗。”
提及小长安,南瑾的眼眸不禁泛起红光。
鸿武陵轻拥住她,安慰道:“他会平安无事的,放心吧。”
“至今仍没有任何他的消息,北戎仙州那般的乱世之中,只能说世事无常。”南瑾哽咽哭泣起来,鸿武陵早已记不清这是她在路上第几次落泪了。
“令尊已抵达东陈仙州的孔家府邸,如果我们加速前行,不出十日便可穿越右江洲。届时拜见温真人,你也就有了归属之地,如今万事莫要想得过多,向前看才是正途。”
鸿武陵罕有的柔声细语让南瑾心中感动,她深知一路以来他的奔波辛劳,遂强颜欢笑点头应允:“只盼父亲能够答应我们的婚事,我不想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了,我只想和你在东陈仙州平静度日。”
“一定可以实现的。”
鸿武陵的笑容充满期待与坚定,他凝视眼前依然繁华热闹的右江洲,眼底深处那一抹黯淡却转瞬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