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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观相诊脉辨真假(1 / 1)

西梁历一六二年,北戎历鸿灵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入宫第三天,钰璟宫门前聚集了一群人。

不同于往日的市井百姓,这群人显得格外安静。

墨林站在人群前,恢复了往日的慵懒神情,身旁跟着灵瑜,灵瑜怀里抱着酒保。

灵瑜:“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墨林:“他们是朝廷官员,官员不能随便开口,他们害怕说错话。

一旦说错,就可能危及生命,所以叫做命官,命在官在,官亡命亡,所有人都是这样,他们是有编制的,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用生命去做的官,简称朝廷命官。”

灵瑜噘嘴皱眉,手指向前方:“这个人躺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她指向的人正静静地躺在钰璟宫前的白玉台阶上,白衣染血,虎口破裂,脸上充满恐惧和僵硬,身形扭曲,七尺长剑插在风中,身上落满了杏花,正是书生文般若!

“好一幅阳春白雪!”灵瑜感慨道。

“应该是白雪红梅。”墨林纠正她。

墨旋也在人群中,陪同贺华黎站在一旁,面色阴郁深沉,老太监则满脸悲伤愁苦。

墨旋指着地上的文般若:“书生被人杀害,师兄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墨林:“他还有一息尚存,并未断气,没什么大碍。”

确实,此刻的文般若还在呼吸,只是气息微弱,几乎听不见。

贺华黎:“文郎在江湖上有一定的地位,这次遭此毒手,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太医马上就到,各位切勿轻举妄动,若伤了经脉气海,他就没救了。”

墨旋:“我刚才查看了宫内,百里太后的遗体还在,没有任何异常。相反,到处都是文郎的足迹,门口的侍卫被文郎所杀,但凶手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全是废话,枯燥无味。”墨林打了个哈欠。

“师兄既然这么说,那敢问昨晚师兄身在何处,文郎遇袭时你又在哪里?”墨旋质问道,灵瑜闻言侧目,这也是她心中的疑问,但这位青衫道士似乎变了个人,昨晚在屋檐上哭泣的少年郎,似乎与眼前这个慵懒随意的人并无关联。

墨林听到这话并未回应,他穿过人群,来到文般若身旁,屈膝蹲下,手指轻触脉搏,口中喃喃自语:“文郎受到极大的惊吓,夜晚受凉,关节僵硬,肝脏功能减弱,应给他服用归脾汤,加入芦根和黄连一同服用。他咳血是因为心火过盛,可能有中风的迹象,最好再用麝香搭配牛黄,川芎配当归,以补充他的虚弱。”

“而虎口破裂是握剑抵挡时造成的,昨晚他应该与人短兵相接,但凶手未能得手,文郎外表无明显致命伤,按照我的判断,他的生命应无大碍。”

“从他身体受寒的程度来看,他在这里停留了至少四个时辰,也就是说,案发时间应在寅时初。我再看看那两个侍卫。”

墨林起身,全场已是赞叹声一片,墨旋面色阴沉,默默地看着墨林。墨林走到死去的侍卫面前,俯身仔细观察,然后说:“都是被文郎的软剑所杀,伤口特征明显,死者的头发变长,表明死亡已超过三个时辰,等等。”

他掀起死者衣物一角,观察一会儿后摇头。“他已经全身僵硬,皮肤呈青灰色,皮下血液淤积,这意味着死亡时间再往前推三个小时,这样算来,应该是五到六个时辰前,即丑时末,与目前的情况相符。”

他站直身子,找到一块干净的白布擦拭双手:“所以,可以推断文郎先杀了这两人。这里是百里太后yiti的所在地,文郎不可能擅自闯入,但他行事果断,因此sharen进入,随后他自己遇害,时间在寅时初,间隔大约一个时辰,合乎逻辑。”

在场的文武官员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青衣道士,光凭看相就能看出这么多?”灵瑜对着周围的人吐舌头:“亏你们还是朝廷官员,连命运的丝毫变化都看不出来。”

她把下巴搁在大酒保头上,大酒保嘟着嘴,一脸不屑地看着这些高官厚禄之人。墨林微笑道:“他们只会看活人的命运,从不去思考死人会有何坚韧,更不用说那些半死不活者的痛苦煎熬。”

又过了片刻,御医赶到,诊断结果与墨林所说一致。墨林淡然一笑,对贺华黎说:“贺公公,等文郎醒来,我们再询问他昨晚的细节,追溯到太后的案件。百里太后案发时,宫门外除了邺王三人,应该还有其他在场者。请安排我去见他们,我要逐一审问!”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司马种道也包括在内,我也要审问!”

灵瑜紧跟着道士的青衫,清晨的聚会,墨林再次展现出他的才华,让她心情大好,连唤墨林的名字都显得亲近了许多。只剩下贺华黎和墨旋郁郁寡欢,暗自思量。

贺华黎瞥了一眼墨旋:“你的这位师兄到底是何方神圣?医术深不可测,断案技巧也老练狠辣,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呢?”

墨旋摇头道:“家师常言其不务正业,他酷爱收藏典籍,而我这位师兄对修道经文毫无兴趣,整日在藏经阁里胡闹,东拼西凑地研读,行事古怪,全无章法,每日变化无常。

这么多年来,他做事总是如此,至于他的破案手段,不是我不想提,而是我已经懒得再去评价了。”

说到墨林,二人缓步前行,灵瑜身份尊贵,沿途无人敢阻拦,他们就这样悠哉游哉地来到了云巅山路。三千琉璃大道近在咫尺,再往上就是长乐仙宫,然而那里一片死寂,犹如这片雾气般浓厚,看不到人间的沧桑,也感受不到喜怒哀乐。

两人坐在悬崖边缘,双脚在云海中摇曳,仿佛浸泡在牛奶般的温泉中。灵瑜笑道:“小道士,你如此有本事,跟着我这个郡主出门,真是倍添光彩!原本我以为你和其他道士一样,只会夸夸其谈,没想到你学识广博,机智过人!”

墨林回应:“与其说我知识丰富,不如说这世间早已失去了学问的真谛。如果你仔细体会,你会发现现在这个世界缺少读书人,至少在北戎国是这样。乱世造就英雄,却不孕育儒者圣贤。”

他回忆起一路的经历,轻轻叹了口气。“我在山中研读《道藏》,书中记载五千年前,天外神石坠落,华夏大地莲花盛开,人们开始刀耕火种,但仍然茹毛饮血,每日忧虑生死,自然没有礼仪传承可言。如今的北戎国,就像五千年前的混沌初开,纲常礼记崩溃,帝王皇后陨落,暗流涌动,比那时更为糟糕。”

“为何如此评价?”灵瑜抱膝托腮,神情灵动可爱。

“因为现在的乱世,比最初的混沌多了种难以捉摸的可怕东西,那就是人心。”说完,他看向灵瑜,她的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一丝迷惑的痕迹。这双眼睛在不周山上他也见过,道童渐离就有这样的眼神。

虽然纯真无邪的人世间稀有,但毕竟还是存在的。灵瑜虽然古灵精怪,但她的眼眸无法作假,他情不自禁地轻轻抬起手,抚摸了一下灵瑜的头。“说到这,我也得说说你,你还只是个孩子,总想着当太子妃。虽非邪念,但还是长大些比较好。”

灵瑜脸颊微红,不知是因为道士的举动还是刚才的话语:“人总要有理想,尤其是当理想并非遥不可及时。”

墨林被这话怔住了,他没料到灵瑜会有这样的见解,但转念一想,也就释怀了。他知道灵瑜的身份,郡主配太子,确是佳偶,只是道理虽明,心情却变得沉重。至于为何沉重,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此刻望着灵瑜,他只能喃喃地说:“说得真好。”

灵瑜问:“为什么现在没有文人了呢?”

墨林回过思绪:“五千年前,那些懵懂的野蛮人试图着书立说,延续文明;五千年后,有学问的读书人却故意弃书从戎,拿起刀枪剑戟,寻求原始的生存之道。你带纸笔了吗?我很久没写诗了,想写一首,但我竹简都在陵阳城,连同我的老马一起留那儿了。”

灵瑜摇头说:“这里到处都是冷杏树,折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画就行。”

墨林听后笑了:“这倒像是贫寒书生的做法。”

说完,他真的在悬崖边折了一根柳枝,握在手里,望着下面的城市:“你在皇宫长大,知道为什么陵阳皇宫要建得如此高耸吗?陵阳城中的皇室依山而建,这座山有什么传说吗?”

灵瑜再次摇头:“我生来就见惯了这些,早已习以为常。我也劝你别随便写文章,这里是紫禁城,不能乱说话。”

“那么,今天我这个云游道士,就要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打破规矩的人。”墨林说完,提起笔,手腕一抖,青衫飘动,沙石飞扬,虽未展开纸卷,但字里行间却流露出一种野性的趣味。

灵瑜托着腮帮,身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看着道士气喘吁吁地写完一首诗。墨林扔下笔擦汗,微微惊讶:“用天地为笔墨,真是个体力活。”灵瑜走近一看,诗句笔迹清秀,却又充满豪迈壮丽,诗写道:陵阳红顶拨云暗,龙凤落巢鸟兽散。天下寒士苦求剑,四海文章绝息叹。

看完诗,道士已经走了很远,灵瑜抱着胖狗追赶,气喘吁吁地喊:“小毛道,你又要到哪里去?”

墨林负着手往前走,青衫随风轻摆:“我要找一个有鸽子的地方,给一个傻子写封飞鸽传书。”

“我帮你叫个送信的太监,岂不是更安全?”灵瑜笑着疑惑。

“不用麻烦姑娘了,我那个傻朋友,喜欢吃烤乳鸽。”灵瑜掩嘴轻笑,跟着道士,两人谈笑风生,此时天色还早,他们悠然自得地向淑刑院走去。

淑刑院是贺华黎指定的审讯之地。两人离开两小时后,果然有一只信鸽飞下悬崖,努力地穿过云雾,最终落在了一位绣花将军的手上。将军打开信,只见一个字:来。他把信扔进火炉,然后处理鸽子,将其烹饪成美味佳肴,配上酒,坐在箭楼上享用。吃完后,他陷入沉思,然后继续饮酒。

将进酒,杯莫停。这里是大海潮生阁的后院,竟别有洞天,有校场、射箭靶、练武擂台,一应俱全。

宁远已在阁楼中停留数日,八步赶蝉将他带来后便消失了踪迹,太子也没有出现,但八步赶蝉曾言他会来,宁远视太子为父,故而留下等待。

这不是他首次等待,所以并不感到孤独,反而显得颇为从容。

不久,箭楼上走下来一人,约莫二十岁出头,容貌俊美,五官比女子更显精致,长发及腰,编成长辫,身穿月白色长袍,配上云靴,衣角淡蓝丝线勾勒,手中握着一把松纹古剑,此人竟是久未露面的鸿楼少主鸿武陵。

鸿武陵一眼认出了宁远,立刻拱手问候:“阁下也是来此楼阅书的吗?”宁远醉眼迷离:“你看我像个读书人吗?”

鸿武陵摇头:“我不清楚,当今世上读书人稀少,我见过的也不多,无法以此类推。”

宁远微笑,指向门外:“那么现在外面街上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呢?”鸿武陵指了指宁远,又指了指自己:“像你这样的人,和像我这样的人。”

“原来是有钱人和穷人。”宁远醉语,鸿武陵却摇头纠正:“是不读书的朝廷官员,和读闲书的江湖人士。”

宁远醉眼迷离,微笑中仿佛听出了深意。鸿武陵走近几步,再次拱手:“阁下在此地有何事?”

这个问题让宁远略感惆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无所事事,晃晃脑袋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敷衍:“暂时没事,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宁远:“思考为何我这身绣花战袍,唯独剩下这一朵空缺的花。如果我没记错,你是鸿楼的少主吧,公子,我想问你,这红尘世界的第一朵花是如何覆盖整个华夏大地的?问这个问题的道士你也见过,只是我的道士,至今尚未归来。”

鸿武陵:“那就别多想了,这样的问题,不会有真正的答案。” 宁远摇头:“我必须继续思考,因为道士曾经说过,人若不归,便一直思考。”

人若不归,便要一直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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