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鹄楼上,风声呼啸,李擎苍的到来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喧嚣。
顶层的雅室,花雕门被粗暴地撞开,他屹立在屏风外,如同山峦般威严,双臂青筋暴露,握着一团蓬乱的头发,口中还嚼着一根低垂的草叶。
屏风上绘着南戎的领土,此刻却被鲜血浸染,仿佛万里江山笼罩在腥风血雨中,那是刚刚逝去的仆人们最后的热烈印记。
"嗖——锵"
一道剑光斜掠而过,血染的江山瞬间割裂,切割的锋利程度不亚于门外那些无头尸体。屏风后的人群逐一显露,人数多达数十。
阁内男女混杂,有的白衣如雪,有的面目狰狞,有的举杯超凡,有的手持大刀,看似各具特色,但每人手中都有一只黑色剑匣。
剑匣散落在桌上,长短不一,纵横交错,奇特的是,每只剑匣上都系着黑色铁链,错综复杂地环绕其上。
李擎苍保持着高昂的头颅,冷峻如孤鹜。屏风后,一位黑衣老人收回手,眼神犀利深邃,如同老鹰:"我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世故的家伙在捣乱,没想到是个无须的鲁莽小子!"
"单凭掌风就能破碎木石,剑术的火候可真是显露无疑啊!"李擎苍吐出嘴里的烂草,毫无顾忌地向老人放声大笑。
他的嘲笑显而易见,全场的人怒目而视,纷纷拍案而起,怒吼着围住了李擎苍。
"狂妄的小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知道我们来自何处吗,竟敢如此扰乱我们的安宁?"
"以为杀两个手下就能肆无忌惮,像你这样的新手,老子见得多了去了!"
各种咒骂声不断,尽管话语尖锐,但他们的话语中鲜有污言秽语,这在粗犷的江湖中实属难得的修养。
李擎苍依然昂首与众人对视,他的目光犹如狼群环伺,任何话语都无法撼动他的傲慢与凛然。
年长的领袖轻轻抬起手平息了现场的紧张气氛,接着双手交叉,手指直立于胸前,向着李擎苍行了一个庄重的门派礼。
“既然阁下明知我们是剑门弟子,为何仍如此无礼地闯入?剑门虽为武林十大门派之首,但始终秉持谦逊待人。若阁下携带兵刃而来,宜先阐明来历目的,否则即使我们心存仁慈,也无法放任阁下任意离开!”
老人的话语中威严自现,既维护了剑门的尊严,又不失礼数。然而,李擎苍对这些礼数毫不在意,他随意地挥手,抓过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双腿正好抵住两侧门框,堵住了暖阁的出口。
“老子乃刀门李擎苍,来去自如,倒是你们的去留得问问老子背后的刀!”
他豪爽大笑,露出森森虎牙,令人胆寒。他甩动背后的黑色巨匣,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插入地面几寸深,木屑四溅,众人衣衫无风自动,纷纷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
此刻,暖阁内一片寂静,众人对李擎苍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在摸清他的底细之前,明智的人都选择沉默以对。
“咔嚓——”
沉重如山的黑匣被粗鲁地打开,内含两件物品,一是一根乌铁般粗大的五尺长棍,另一件竟是宛如古琴般巨大厚重的开锋血刀!
老者听到“刀门”二字便已警觉,现在看到这奇特的刀更是惊讶不已。他目光示意众人,剑门弟子立刻将桌上的剑匣背在背上,用锁链环绕全身,握紧锁头,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三个月前,听说有位来历不明的刀客在剑门滥杀无辜,使用的便是一柄长而重的朴刀。阁下与剑门有何深仇大恨?据我所知,李门主并未下令两派开战!”
李擎苍对此冷笑道:“我那个软弱无能的老爹总是犹豫不决。当年张太白那个顽固老头将我们赶出右江州,我们的门人遭受重创,备受欺凌,而你们这群人却安然自得,视我们如草芥。你们知道我们是如何在迦南草原生存下来的吗?”
说完,他抽出铁棍,将其嵌入血刀末端,众人这才看清,那并非朴刀,而是一柄比青龙偃月刀更庞大、更凶猛的斩马刀!
“轰隆——”
李擎苍手持巨刀站立,斩马刀轻而易举地割裂了暖阁的梁柱,天光伴随着木屑洒落,木屑如雨点般纷飞,他在斑驳的光影中犹如一位充满怨念的修罗,气势逼人。
“你们知道我是如何活到今天的吗?那些我老爹不敢做的事,我来做。养尊处优的剑门早该消亡。佛门不超度你们,今天老子就用这屠刀来洗净你们的罪恶!”
说完,他挥舞起巨刀,刀锋直指老者,李擎苍的刀如同山峦般沉重,挥动起来却快如疾风骤雨。老者猝不及防,无处躲避,刀光在狭窄的空间中封锁了一切生机。他只能举起青铜剑匣,硬生生接下这一击!
“轰隆——”
爆炸般的巨响回荡,犹如深沉的雷霆久久不息,战马刀震动不停,仿佛在咆哮不平。老者被震飞,一路鲜血喷洒,撞倒了四个试图救援的弟子,五人失控地撞破窗户,如落叶般散落在望鹄楼上!
楼下传来惊恐的尖叫,其余的门人惊惧地瞥了一眼,十三年前的血迹上,五具尸体交错躺着,鲜血如同梅花盛开!
腥气逐渐弥漫,飘荡在二十五号酒巷,与浓郁的酒香交织在每一栋酒楼之间,瞬间行人纷纷避开,生怕被波及。
楼内的剑门弟子,无论男女,脸色苍白。然而,毕竟是大门派的传人,没有人选择跳窗逃跑,也没有人选择自我了断或苟活。
但在李擎苍眼中,这就是大门派可悲的所谓气节。他行走江湖,只认一条准则,根本不在乎那些所谓的道理。
原因很简单,一人,一刀,这就是他李擎苍的道!
“你们不必介怀,虽然我年轻,但你们不知道我如何修炼至此。别说你们剑门的人,就是江湖上那些声名显赫的老前辈,也不一定能抵挡我全力的一刀!”
他放声大笑,一名女子立刻冷哼:“无知小子,别得意忘形,江湖中的世外高人岂是你能揣测的。若非剑门被禁剑令束缚,今日你绝无法在此放肆!”
听闻此言,李擎苍笑得更加畅快:“这位姑娘,小爷我对生死从不怜香惜玉。你都快死了,还在顾忌张太白那迂腐的废话,这就是我最鄙视的伪君子名声!”
话毕,他不再多言,像来自地狱的无情恶鬼,再次挥刀。剑门弟子因师命在身,无人拔剑,他们举起剑匣,硬碰李擎苍的血刀!
结果显而易见,暖阁内四面八方响起爆炸,人们如稻草般撞破窗户飞射出去,身上插满了木片,胸膛带着骇人的刀伤。有的坠入对面的建筑,有的挂在瓦檐上,更多的人步了老者的后尘,堆积在望鹄楼前,最终形成一座血淋淋的尸山!
上方,一个魁梧的少年握着战马刀跳出楼阁,刀锋自楼顶斩下,借着冲击力,如风暴般落在尸山上。他回头望向楼宇,巨大的刀痕如同天堑,将原本繁华的酒楼变得满目疮痍。
那一天,李擎苍独自一人,愤怒地屠戮了望鹄楼。
夜幕下的巷弄早已空无一人,就连巡逻的衙役也只是远远地窥探,不敢靠近。他用血污整理了蓬乱的头发,又从怀里摸出一根枯萎的稻草含在唇边,随后仰躺在废弃物中,四肢摊开,对着碧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阳光下,他满口的皓齿闪烁着光芒,身旁的锈剑也映射出刺目的寒光。
“耳边的虚言只会导致崩溃,当年在此失去的宝物,我将为刀派逐一找回。太京州的张太白老人,葛行间的道士,还有夺走我父亲战刀的那个人,每一份债,我们都将从今开始清算!”
南戎州笼罩在阴霾之下,而北戎州的金墉城则被厚重的乌云遮蔽。一只白鸟在城墙上停留了三日,最后无奈地离开,留下一具身中黑箭的白鸟尸体,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白鸟俯冲向城下,掠过密集的军队,轻触冷冽的矛尖,又因森然的杀气迅速飞离。在它漆黑的眼睛里,金墉城外已成为一片黑暗的汪洋。
冷硬的兵器,装载的设备,狂风中的战旗,全副武装的军队。这是一个被黑暗浸染的时代,混乱四起,国运动荡,各方势力各展所能。
白鸟穿越军队,飞过琅琊山,最后在西梁城外十里处的驿站前气息奄奄。
这个驿站是西梁军的重要后勤基地,号称菩萨蛮。在菩萨蛮前,立着一位身穿黑衣的道士,他的束发银冠紧致有度,发簪是精心挑选的南山松,身材瘦削,面庞清瘦,留着一丝白须,背着一把古琴,行走间带有超凡脱俗的气息。
黑衣道士递交了拜帖,字迹秀美,表明来意后,借得一匹骏马,不多言辞,跨过边境,无人敢阻挡他的去路,就这样坦然直入西梁城。
在西梁城内的花萼相辉楼前,黑衣道士停下脚步,下马递上拜帖。
“穆府的宾客,特来拜访。”
门口的两座石狮中,一尊口中无珠,黑衣道士将拜帖投入狮口,拜帖如祭祀般进入石狮腹中,石狮几番咀嚼后,大门豁然敞开。黑衣道士镇定自若地步入楼内,畅通无阻,直至顶层才停下脚步。
楼上,暖阁富丽堂皇,以红木装饰,一位公子身披华丽服饰,佩玉挂锦,正倚栏眺望。
黑衣道士施礼问候:“穆公子。”
穆公子轻轻侧首,虽然身为男子,却妆容精致,嘴角含笑,尽显妩媚。
“事情进展顺利吗?”
“一切按计划进行,人已被控制在诸生浮屠之中。”黑衣道士恭敬地回答。
穆公子嘴角含笑,脸上洋溢着春意:“这真是再好不过,他藏匿多年,也该有个妥善的结局。这里已无事,你去前线协助佘老将军吧。虽然佘将军深思熟虑,金镛城勉强维持,无需更多援助,但近来我心中不安,还是亲自走一趟为妙。”
黑袍道士轻声叹息:“虽说是好事,但佘将军性格刚烈,未必会采纳我的计策。”
穆公子淡然回应:“无妨,我授予你西梁黑令,见令如见我穆念花。”
“这样固然好,但金镛势力衰微,公子究竟在担忧什么呢?”黑袍道士微微点头,目光轻轻扫过穆念花,后者摇头,转而凝视栏杆外,满城花开花落,一片生机与凋零的景象。
“秋天已至啊。”
黑袍道士静静地站立着。
“眼前的繁华终究会凋零,世事变迁,未来充满未知。”
说完,他微笑着看向道士:“我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了。”
道士回以微笑:“属下懂了。”
黑袍一摆,道士潇洒离去,穆念花的声音在风中回荡:“墨旋道长,你如何走到今天,是否也像我一样呢?”
墨旋闻言沉默片刻,然后继续下楼,留下一个低沉的尾音。
“我们都是同路人,不念旧情,如同苍山瀚海边的一棵松!”
与此同时,金镛城中的烛阴楼,宁远满脸忧虑。
“西梁军队已逼近边境,北戎国岌岌可危,破案已失去意义。数万大军压境,城内兵力空虚,如何坚守?百姓又该如何生存?”
墨林却不以为然:“事态未明,切勿轻易放弃。城中的疑案有其玄机,仍需调查到底。大军攻城与破案无关,若他们企图屠杀,我们就阻止他们的杀戮。有时纸上谈兵也能退敌千里,我已有对策,能拖延数月时间。”
宁远对此并不信服,他久经沙场,而墨林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文弱道士,提出的退敌之策听起来颇为荒诞。
然而墨林神色平静,看着宁远,似乎并非戏言:“经过推敲,理论上可行。若失败,国破家亡,道士自当隐退;若成功,可拖延数月,查明真相治愈蜡人病,转移百姓后,我陪你进京拯救太子。你目前没有其他选择,不妨试试看。”
墨林的目光清澈无暇,宁远看着他清秀的面容,竟无法找出反驳的理由:“那么,我需要做什么?”
“城墙之上,擂鼓壮行,其余皆为负担。一只白猫,一把桃花木剑,一匹老马,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西梁历一六二年,北戎历鸿灵十三年八月十五。
时光荏苒,西梁军如约而至,城外乌云密布,大旗猎猎作响,铁甲映日,寒光凛冽。
佘穆庄挺身而出,副将断须挥马领军,钩镰枪深入土中,跃马挺胸,丹凤眼眺望大戎江山。
“退兵之时已到,老夫遵守约定,绣花将军何在?”
声音犹如洪钟,低沉却震撼如雷鸣!
宁远屹立于城墙之上,毫无畏惧,身边并未携带那标志性的红缨,腰间仅插着两根鼓棰:“佘老太君,您指挥军队如臂使指,确是西梁城的一条忠犬!”
如此直言不讳,佘穆庄自然怒火中烧,但依然克制着冲动:“乳臭未干的小子,休要只逞口舌之勇。老夫今日再度来访,你的金镛大军又在哪里?”
宁远沉默不语,抽出鼓棰,身旁的巨大牛皮鼓赫然在目,他稳住下盘,轻扭腰肢,鼓棰落下!
刹那间,战鼓震天,声浪滚滚,鼓点激荡,令三军闻之胆寒!
吊桥缓缓降下,一匹老迈的拐子马步履蹒跚走出,马上坐着一位青衣道士,手中轻抚白猫,神情淡漠。他步入战场,与佘穆庄对峙,随后自我介绍。
“难道你不怕我直接攻打吊桥?”佘穆庄瞥了墨林一眼,不解其意。
“佘老太君不会做这种事。”墨林语气坚定,微笑浅淡。
“为何如此肯定,你认识我?”佘穆庄轻轻抚摸断须,目光傲然。
墨林轻轻摇头:“我看出来了,宁远独守边疆,你能撤军一个月,表明你行事光明磊落。你明知城中病人垂危,仍重兵压境,显示你多疑的性格。你割须示众,展现你对军队纪律的重视。这些都说明你不会轻举妄动!”
说完,墨林伸出三根手指,一一指向天空。
“所以,我可以推断,城中的疾病并非你所为,你只是执行命令,不会趁人之危。你欣赏宁远的英勇,不会利用局势。因此,我确信你不会在我出来时攻击吊桥!”
话语伴随着鼓声,直击佘穆庄的心灵,他震惊之下,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混乱:“哪来的道士,口齿如此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