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戎州的怀化中候府,念北渡之地。
第二十五条酒巷一片狼藉,官府派出捕快衙役驱散人群,不久后,街道空荡荡的,被封锁起来。
瞬间,门庭冷落,寂静无声,身穿官服、腰佩金刀的卫士守卫着街道入口。四方的楼宇上,零星的江湖人士或坐或立,戴着斗笠、身披长袍、佩剑的侠客分布各地,僧侣、道士、游侠、儒生各据一方。
官府对江湖人向来敬而远之,越是政通人和的官员,越懂得与江湖各派保持良好关系。于是,清理了市井的喧嚣后,各路江湖帮派纷至沓来。
机智的衙役会等待江湖人士先观察一番,如同舞台上的交替演出,越是国泰民安的国度,处理江湖与朝廷的关系越是游刃有余。
此刻,第二十五巷的青石板布满了伤痕,显露出激烈的战斗痕迹。巨大的剑痕刻在旅店的横梁上,破碎的招牌残片悬挂在门楼的支柱上,诉说着无言的故事。
楼阁边,那位凝视街头的侠士眉头紧锁,全然目睹了这条街的森然景象。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街道中央,一道长长的血迹延伸,那是道士墨林离去时留下的最新记号。
墨林已不知行走了多远,他平静地沿着血迹前行,从北方渡口踏入起伏的梯田山丘。
风声常伴他耳边,丘陵地形无法提供隐蔽,他遇见了许多陌生的追随者。他们穿着各异,手持各式兵器,头戴斗笠,披着蓑衣,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墨林无暇他顾,内心恐惧却坚定地拖曳着那把比他还长的刀。他别无选择,只能这样继续前行。
让他稍感安慰的是,无人前来挑衅,大家彼此窥探,意图不明。墨林乐于这种平静,直到深入山丘,看见一条狭窄的溪流和一座破旧的古寺,才停下脚步。
血迹在这里戛然而止。
古寺应是一座庙宇,年久失修,荒废已久。他已经疲惫不堪,今夜的黑暗与昨夜一样深邃。
庙门前插着一把刀,与他手中的刀如出一辙。
刀柄上的印记泛黄,夜风呼啸过刀锋,发出凄厉短暂的怪响,仿佛是被斩断喉头的幽魂,或是被刀割碎舌头的怨灵在哀嚎。
李岸然的刀在此静立,主人的所在已不言而喻。
墨林来到这里,不禁有些害怕。他不知道师父的去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面对刀门掌门这样的江湖豪杰。
然而,他已无退路,身后隐约出现了人群。相比李岸然的明确目标,这些揣测不定的江湖人士更让他心神不宁。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提刀跑进古庙。庙门半开,内里一片漆黑,没有烛火,没有月光。
他跌坐在门槛后面,试图卸下手上的刀,却徒劳无功。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惊骇地发现对面坐着一个血人,除了李岸然还能是谁?
这一惊非同小可,墨林倒吸了几口凉气。
李岸然并未重伤昏迷,尽管满身鲜血,但依然英姿飒爽。他看着墨林,笑着指向门外:“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你应该感谢我,没了那把刀,他们会把你活生生吞噬掉!”
墨林顺着他的提示向外张望,果然看见门口的刀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矗立在天地之间。门外徘徊着来历不明的访客,他们似乎畏惧着某种禁制,都不敢轻易跨越那条界限!
“他们的仇恨针对的是你,我和师父都是超脱尘世的人,从不主动挑起争端。”墨林瞪了几眼,然而李岸然只是默默地冷笑,笑声未落又咳出鲜血,显然伤势严重。
“你的伤……是我师父造成的吗?我师父和师叔现在何处?”他指着李岸然血迹斑斑的衣襟,并非出于关心,而是纯粹的好奇是谁有如此实力让他受此重创。
据他所知,他的师父葛行间是个完全不懂武艺的本分人。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李岸然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随后从怀里抽出一根火折子,点燃后扔进庙内,照亮了这个狭小的古庙,使其变得清晰可见。
墨林这才看清庙内的景象,揉揉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惊讶地发现道童墨旋正蜷缩在佛像的脚下!
他并不在意佛像是何方神圣,立刻挣扎着起身跑向墨旋,用力推了推他。墨旋并未沉睡或昏迷,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眼中流露出既陌生又恐惧的神情!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师父在哪里?”墨林大声质问,他举起火折子照亮四周,不料这一看,他不由得连连后退——佛像背后,整个破旧庙宇的深处,尽是排列整齐的棺材!
漆黑的棺木,布满蛛网的灵位,腐败的祭品残烛,还有散落的断肢残骸暴露在外!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墨林低声自语,他用力摇晃墨旋,试图让他跟着离开,但墨旋呆滞不动,目光依旧冰冷地注视着他。
这让他更加惊恐,因为墨旋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罪犯,一个无情的恶魔,或者一个死者的空洞!
李岸然看到这一幕,放声大笑:“有些人和事,你不了解就别妄加评论。就像这座庙,既有最神圣的佛陀,也有最热闹的义庄。你师父也是如此,有些人表面上是圣贤,私下里却可能放纵荒唐!”
“我师父不是你口中的那种人。”墨林目光坚定,然而李岸然的嘲笑却更加尖锐:“你师父是什么人,时间会告诉你,而你自己又是谁,你能说清楚吗?”
这个问题模糊不清,墨林自然无法理解。
他拉着墨旋,将他拖到李岸然面前:“我不知道师父和你有什么纠葛,我和师弟都是无辜的,希望你能怜悯我们这些孤儿,赶走外面的人,让我们离开。”
“你连师父的下落都不知道,你现在又要往哪里去?”
李岸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又瞥了一眼门外那些依然站在刀影之外,不敢靠近一步的人。
这并非无理,毕竟提及刀宗宗主李岸然,这个名字便足以威慑半个武林!
“我与师弟另有所图,恳请尊者告知家师所在之处。”
墨林的目光始终落在李岸然身上的斑斑血迹,他不确定这位重伤之人能否抵挡住门外的威胁。尽管如此,他仍一字不漏地提出疑问,力求做到最好。
“你们师父会在断岳峰等待,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李岸然的脸色骤然严肃。
“断岳峰?那我师父现在何处?”
墨林追问,但李岸然却闭口不言:“无可奉告,你师父的行踪涉及诸多纷争,非我所能轻易透露。若想今夜保全性命,就拿起刀与我一同杀出重围!”
“尊者何出此言,我根本不通武艺啊!”墨林略感惊骇,李岸然却笑了。他踢了踢绑在墨林手腕的刀:“昨夜你手持我的刀让我四处逃窜,现在却装作无辜之人?”
闻言,墨林更是惊讶不已。他感觉到身边的墨旋全身颤抖,转头望去,只见一双恐惧的赤红双眼直视着他!
“昨晚你可把他吓得不轻。”李岸然补充道。
墨林握刀指向他:“你昨晚碰过我的头,你早就注意到了我,你对我做了什么?”
李岸然闻言嗤笑:“我倒是要问你,你对我的刀做了什么?你无意中捡到了我与太京州的老贼太白一生追寻之物,现在反而在这里跟我装傻!”
说完,他从包裹中抽出一根细长物体,展开后似是兵器,却又比他的朴刀短了许多。细看两遍,原来并非利器,而是一把不能用于战场的木剑。
轻薄异常,剑身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李岸然笑着举起手臂,割破伤口,将鲜血淋在桃花剑上,一边滴落一边紧张地注视着墨林的神色。
墨林也看得呆住了,他盯着那剑和剑上的血,整个人再次显露出奇异的神情。
墨旋瞥了一眼桃花剑,却没有反应,只是手掌渗出了冷汗。李岸然看到墨林的反应,竟惊讶得张口结舌!
“居然真的发生了,他竟然能承受得住而且还能活下来!”
李岸然失去了宗主的镇定,更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失控地咆哮。外面的各方来客也因此更加躁动不安!
然而,唯独墨旋依旧平静,他静静地凝视着小师兄,虽然恐惧满溢,但眼角的肿胀中似乎又多了几分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李岸然坐直身体,将桃花剑递到墨林的另一只手中,然后对墨旋低声交代了几句。
"小道士,等会儿我们冲出去,你必须紧紧跟着你的大师兄,我们能不能熬过这个夜晚,全靠他手中的剑刀合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