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的簿子有些她的信息，癸酉年生人，坠楼身亡。
合上簿子看了眼面前的人，头没炸掉，满面的血迹也都没了，清清爽爽的姑娘满脸是胶原蛋白「这茶不错吧？」
怯生生的姑娘点点头「我需要做些什么？」
我漫不经心将簿子叠起来揣进怀中，冲她一个职业微笑「回到大学跟你想谈恋爱的人表个白就行，不难吧？」
这种简单的遗憾我每天得处理千百件，明明不是多难忘怀的事情，可就是有人耿耿于怀一辈子，到头来积起来的执怨还让自己没办法顺利进入下一场。
小姑娘也不言语，只是紧跟在我身边，我也懒得再问，打了个响指换到她大学校园。
潮流点来说，我只是个引路NPC，至于落在什么场景全看她想去哪儿结束自己的遗憾。
照眼前情况来看，她大学应该属于“干饭人”，不过这食堂生意不怎么样，面前的桌子就一个男生。
身旁的姑娘非常紧张，捏出汗的手和不停深呼吸吐气，让我确定她想恋爱的人就是面前这男生。
「记住，你只需要进去表个白，遗憾就散了。」我伏在姑娘的耳边做了最后提醒，然后推她回了大学食堂。
我掏出怀里的簿子，做好准备，只要她表完白就划去她的信息。
小姑娘正好被我推到男生面前，她的气色比刚刚在我身边好很多，她右手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抿了抿嘴鼓足了勇气，「同学」
男生并未抬头，迅速擦嘴提着包就走了。
小姑娘愣在原地，看着只剩下汤的碗，神色变得悲戚，而后直接蹲在原地哭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没人喜欢，我明明都知道没人喜欢我的，我还在妄想什么？」
我将手里的簿子又揣回怀里，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她的遗憾不可能这么简单，明明是面如死灰，执怨绕身，哪像是因为一场没谈的恋爱就能记到死。」
伸手拽回了蹲在地上痛哭的姑娘，一个响指闪回我的工位「可以停一下了，鬼不产生新的感受，也没有眼泪，别干嚎了。」
痛哭的姑娘果然止了声「啊，哦。我就说怎么一直不掉泪，但我是真的难受啊，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
她明显比刚来时活泼了些，阴郁的神色都有所缓解，我再次开口「你的遗憾到底是什么」
「就是想和他在大学里谈一场恋爱。上学时不够勇敢，明明喜欢他但就是不敢告诉他。偏偏又信什么表白失败朋友都没得做，表白成功分了手更做不成朋友，结果毕业后渐行渐远，连朋友都不是。」
「真的是因为害怕不能做朋友才没表白的吗？」我伸手抽走了她抱在手里的茶杯。我的茶能消除外伤并不治心里的伤。
她一脸的茫然，看着我接不上话。
「那我们聊点别的吧，你怎么死的还记得吗？」我尽量让自己是轻松发问，即便是鬼，谈到自己的死亡时也会有歇斯底里的时候。
「跳楼自杀，从公司楼上一跃而下。」她的脸上泛起笑意，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看见了她跳楼的瞬间，面带着微笑，嘴里念着「终于解脱了」在地上开成一朵花。
2.
「从那么高的楼，纵身而下，还面带微笑，你一生的勇气都用在这儿了吧？」
「勇气？那天的掺杂的情绪的太多了，我分不清。或许是不想再面对的无力感，促使我的奋力一跳吧。」她的眼神又黯淡了。
她自己又接着说「我现在算前尘往事都过去了吗？」
我摇了摇头「你的遗憾没有消散，还不算都过去了。」到是从来没有鬼在我面前这样问过，也没有像她一样完不成遗憾的。
她冷笑一声「原来这都不算解脱。那我的遗憾换一下吧，公司倒闭。」
我的眼神像关爱傻子「我这是消散遗憾，不是让你来许愿。」
我透过她的眼，看到了跳楼当天的她被领导责骂，这样的场景重现了很多，全是她垂着头，噙着泪听训。
「全办公室都看我好欺负，说是让我帮忙，其实就是把那些不想干的活丢给我。领导更恶心，总说我没用，可还要把活派给我，美名其曰是锻炼，干好了没我的功劳，出了问题就骂我。现在我都成鬼了，公司还没倒闭，这就是我的遗憾啊！」
我单手托着脸，心想这姑娘嘴也不笨，怎么活着的时候就没学会拒绝一下？
「算是你执怨的一点，但还不是你遗憾啊！走吧，带你看看去。」
打了个没响的响指去了她办公楼，带她看了领导骂人纯享版，来来去去差不多她们整个部门都骂了个遍，话术和套路都是差不多的。
「看明白了吗？」
小姑娘直接看傻了「所以挨骂的是所有人，连骂的内容都差不多。那就，不是我的问题？」
我耸耸肩，默认了。
接着带她去了大厅工位，每个格子间都端坐着忙碌的打工人。
有人和她一样，没能开口拒绝递来的资料。
有人笑着拒绝了资料，也有人怎么扔来的怎么扔回去，还有人无视了放在桌面的资料。
「看见了吧，你本来就有很多种选择。」
「可都是同事，互相帮助应该的嘛。」
「你们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乐山大佛都得起来让你去坐。你都说了是同事，完不成工作又不是你的责任。最终由谁承担后果，就是谁的事。应该有人教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吧？」
小姑娘被问的说不出来话，沉默良久「那我这是白死了？」
我被这句话逗笑了「你是想从你的死亡获得什么呢？」
我送走过太多鬼了，很多其实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稀里糊涂就放弃了自己。
「获得他们的悔意！让他们知道语言也能杀人！我真的受够了工作中的挨骂，同事间乱传的谣言，恋爱里的指责。我明明很难受，很讨厌，可我又无法反驳。我承受不了我自己的问题，只能选择这样的方法了。」
这次我没有回答，响指再次打响，带她回到人间，来到她跳楼后的时间。
公司楼下聚集了很多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惋惜，也有人面露愧色和害怕，人群里议论纷纷。
「多年轻的小姑娘啊，真是可惜了。」
「平时也不见她有什么压力啊？怎么就下这么大决心跳下来了，哎，人生无常。」
......
周围时间和人群快进，在此聚集和讨论的人群慢慢变少，直到一周后慢慢没人再谈及。
身旁的小姑娘看着快速走完的一周，也是自己死去后的一周，自己渐渐被人遗忘不再谈及。
「死亡并不能改变什么。」她目光无神，喃喃自语。
「是的，看上去什么都没改变，但也不全是。」我双臂环抱，径直走进公司大门。
一位中年妇女在大厅大喊大叫，凌乱的衣衫，还有一旁丢着的手幅。
「为什么？我女儿好好上着班为什么会跳楼？你们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妈。」身后的小姑娘，声音有些哽咽，想要抱住扑在地上的妇女。
中年妇女面容悲戚，嘴里一直念着「女儿」
「你的死亡会影响到是爱你的人。」
面前的姑娘，站了起来，声音没有哽咽，面色也没有悲伤。
「最爱我的人？呵，可我跳楼的勇气也有她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