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屋里,爷爷乔大海正跪趴在炕上,一手掀开床单褥子以及干草垫子,一只手伸到炕洞里试探摸索,眼睛却一直警惕地瞅着窗外。
乔澜都不必玄月一号特意提醒,这么近的距离,她也有神识外放监控周遭,早留意到了爷爷的不对劲儿。
虽然还没看到爷爷究竟在掏什么,光是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乔澜都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驻足停留。
至于,就在北屋的二叔乔志强,乔澜也只是警惕地留下心而已。
据玄月一号的消息,二叔那个懒货饭都还是奶奶支使二婶儿端到屋里在床上吃的,吃完了饭,倒回床上闷头就睡,跟个缺觉缺狠了的烂赌鬼似的,简直没眼看。
乔澜这会儿注意力全在爷爷乔大海身上,只见他从炕洞里掏了好一会儿,从里面拎出个外表锈迹斑斑的铁盒子。
乔澜眸色敛紧,又是藏进炕洞里的铁盒子,不过,爷爷掏的这个炕洞,可不是之前奶奶藏钱那个炕洞,而是更加隐蔽,很深很狭小,仅容伸手进去摸索。
铁盒子只有拳头大小,外表锈迹斑斑,明显陈旧且不常拿出来摆弄的样子,乔澜眸底闪过一抹暗芒。
乔大海先是探头朝窗外瞧了一眼,确认大门好好关着,方才开始摆弄手上的铁盒,拧开的同时还掉了好些渣,乔大海却顾不上掉在床上了的那些渣渣,从里面拎出个红色布团,颤抖着手抖开,赫然是一件红色婴儿肚兜。
乔大海粗糙的大手摩挲着肚兜,眼眶微微泛着水光,眼底深处闪烁着思念与纠结。
而神识外放的乔澜却被肚兜一角绣着的‘鹏’字晃了下神。
乔澜正暗自思忖这个鹏字代表的是谁,脑中突然想起玄月一号的警报。
“主人快回去,老支书已经坐下休息,”
乔澜犹豫了下,到底也没拿走乔大海手里死死攥着的肚兜。
虽然她也很想拿来好好研究一二,但是那肚兜被藏得那么深,怕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乔澜很快从原路回到了牛棚,只是没想到刚从茅房出来,迎面就碰上了来寻她的沈瑶。
“澜澜,怎么蹲这么久,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乔澜唇角微僵,“没有,就是有点上火……”
“三爷爷和我爸是溜达够了?我这就去拿药膏……”乔澜说着忙颠颠跑走,也实在是她心里发虚,不好直面老妈卓亮探究的眼神。
乔澜很快准备好药膏和针灸包,这次也没让三爷爷在外面吹风,还是请进了堂屋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坐好敷药膏。
“三爷爷,您这是陈年旧伤,情况比较复杂严重,虽然您可能感觉用药后已经好多了,但实际上,想要达到的一定的疗效,一两次,甚至三五次的用药和针灸都还是不够的,需要几个疗程的诊疗,后续还再有持续的巩固,差不多半年后,您这膝盖啊,才会达到预期的疗效。”
“半年?”老支书乔厚朴都有点不太敢信,目光灼灼地看着乔澜,“澜澜,你确定半年后,我这腿和膝盖这里都不会时常疼了?”
乔澜边忙着给他敷药膏,边轻轻点头。
“嗯嗯,是的,舒筋活络,另外,还有驱除湿气,到时候您这腿啊就会轻松很多,再也不会之前那么沉重的感觉了。”
“三爷爷您啊就是年轻的时候遭了罪,那个时候没调养好,现在年纪大了,就开始遭罪了。”
“哎!那个时候日子难啊,能活下来都不容易,哪儿还能顾得上那么多。”
乔厚朴不无感慨道,“所以啊,澜澜你们这是赶好时候了,日子眼瞅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只可惜了,好些老伙计没能撑住多瞅瞅如今的安稳太平……”
乔澜给他敷药膏的手微微一顿,心下蓦地沉凝了几分,老支书突来的感慨,似暮鼓晨钟,蓦地敲在了她的心头。
一直陪着的乔志国这会儿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是啊,老前辈大都上了年纪,很多也都力不从心,但却还是想着能再多做一点,哪怕只是尽一点儿心意,也都是莫大的动力与心里慰藉。
乔志国这会儿似乎也特别能理解老领导的坚持了,不过是,趁着最后的时光,多做一点儿贡献而已。
沈瑶端着凉茶进来,看三人谁都没说话,但都很严肃,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乔澜敷好药膏,正要去洗手,就见沈瑶端着凉茶在门口徘徊,眸色微敛。
“妈,正好我也想说去端点儿凉茶来呢。”
“呃?那就好。”沈瑶忙端着凉茶进门,凑进了乔澜小声问,“……刚刚没事吧。”
乔澜摇头示意她没事,沈瑶这也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乔澜洗手后回来,乔厚朴正忍着药膏火辣辣的疼,说起了之前乔志国托他打听的事。
“我那会儿印象不深了,所以也还找了好几个老伙计,方才拼凑出了事情大概情况。”
乔厚朴说着都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乔大海和陈良娣早年也有去外面闯荡了好些年,就连你也都是他们俩在外面闯荡的时候生的,不过,你出生那会儿还是战乱年代,那会儿土地什么还能私自买卖。”
“据说,乔大海和陈良娣也算是衣锦还乡,带这不少钱财呢,回来就买地建房,可是过了两年安稳日子……不过,后来乔大海也不知道怎么就迷上了赌博,五五年前后几年,乔大海断断续续输光了田产和房子,就连从外面带回来的好衣服还有首饰什么的,也都输了精光。”
乔厚朴说着看向脸色不好的乔志国。
“五五年,志国你该是有印象吧。”
“嗯,那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我也才瞒着家里跑去当兵去了,就是为了给家里省点儿口粮,另外还能给家里贴补点儿,不至于叫弟弟妹妹饿死……”
乔志国猛地抬头看向老支书。
乔厚朴微微颔首,“……差不离就是这么个情况,只能说乔大海那真是走狗屎运了。”
沈瑶眼底也闪过一抹惊诧与后怕,“这种情况没人翻旧账还好,就怕被有心人翻腾出来,咱们家可真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乔志国也深以为然。
乔厚朴却是轻地摇头,“……我仔细查问过当年老人还跟县里管事的侧面打听了下,才知道,其实,这里面啊,还有志国你那个战友在背后帮了你们家一把。”
“原来……还有这事,我竟什么都不知道。”乔志国双手插入发间,脑袋更是扎到了双膝之中,一点都不想叫人看到他此刻的脸色。
听了这么久,乔澜这些也总算明白了三爷爷想表达的意思。
这么些年来,奶奶一直以来都拿她是这家最大的功臣标榜自己,压着所有人都得听她指挥号令。
乔澜这会儿特别能理解她爸的心情,就跟之前二奶奶说道往事透露的信息,乔澜思来想去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令她差点吐血三升。
奶奶给她照顾不周剪刀划破了她的手,都没处理什么的,就按老方法,直接上嘴吮吸,等吸得血不怎么流了才罢休,而奶奶吸了她的血没两天,乔思思正好就出生了,正好困扰了奶奶多年的咳疾莫名就好了,而且后来就是冬日里也没咱们再犯过,赶得正巧的乔思思就成了奶奶口中的福星宝贝。
以前,乔澜或许不会在意,然而,重生后很多事都看得比较透彻的乔澜,却真的很是意难平,可着乔思思托了她的福,享受了奶奶这么多年的偏疼,却从始至终都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可以想见乔澜那会儿的心情。
而这会儿乔志国心里翻涌着的更多的却是无奈和心酸。
乔澜心思流转,总觉好像忽略了什么,而看着正绷着脸对抗药膏所带了的灼痛的三爷爷,乔澜眸色微暗。
“……那我爷爷当年输掉的田产什么的,应该也是输给了村里人吧。”
乔澜眸色微深,想到下午那会儿碰到的小姑娘,心下略沉。
“该不会就是乔元英她爷爷吧。”
“哎!可不就是他。”
乔厚朴脸色很是不好。
“当年乔旺财也不是没找过关系帮忙说项,只可惜,谁叫是他自己做的孽,那时候,谁都救不了他。”
“……”三爷爷那语气很是不好,乔澜嘴角微微一僵,“难道我爷爷当年输光了田产什么还有内情?”
“哎!都是自作孽不可活,这事啊,你们出去了可谁都别说。”
乔厚朴连连叹气。
“乔旺财自己作死谁也拦不住,可怜全家都被连累,最后也只剩元霆和元英兄妹俩艰难苟活……这么多年,他们兄妹俩也是不容易。”
乔志国脸色非常难看,当年他负伤回来,那时候他全部心思都在伤腿上,生怕真落个残疾,他就成了负累,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所以对于旁的事情很多都也是顾不上的。
而等他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又被家里的各种事给缠上,以至于,他都没那么多心思去想旁的那些事,况且,家里的田产什么的时候,早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被乔大海全给输掉了,等他因伤退伍回来,都已经过去十来年的事了,在他的认知里,家里一直都很穷困,他作为家中长子,必须肩负起养家的责任。
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才敢愿当老黄牛,只是,老黄牛终究也是被寒凉心,幡然醒悟后,回头再想,却发现,很多事情,都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了而已。
乔志国在反思。
乔澜同样也在反思,不过,她想的却是乔元英的过往。
如果按时间推算,那么乔大海输掉田产的时间也就是1955年,没了田地和房子,乔大海带领家人住到了临时搭建的草棚子里去,同年乔志国为了养家,背着家里报名参了军。
乔志国因伤退伍那年正好是1965年,那两年他因为腿伤严重又被困家里,几乎与世隔绝,然而,也正是那两年也正的风云变幻的年月。
第二年,也就是1966年,席卷了整个华国,当然的青山村虽然偏僻闭塞,却也不是世外桃源,终归也跟外界同一个步调。
乔旺财出事那一年,乔元霆八岁,而乔元英更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奶娃子。
默默看着窗外星空的乔澜狠地闭了下眼睛,乔元霆从八岁起护着妹妹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怕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然而,今儿个乔元英差一点出事,乔澜都不敢想等乔元霆会不会下黑手弄死周耀祖。
因着说起了那些往事,一时间大家心里都堵得慌,谁都没怎么再说话,只是默默在心里叹气。
眼瞅已经快要八点半了,乔澜忙着再次涂抹了薄薄一层药膏,同时忙跟空间里的玄月一号确认消息。
“杜明德现在下山了没?周耀祖那边情况怎样了?”
“杜明德一直没下山。”
“周耀祖情况不太好,周家人得到消息给周耀祖背下山,满村找杜明德,连郑家灵堂都闯,也没找着杜明德,最后没辙了,只好给周耀祖抬上牛车连夜往县医院送。”
玄月一号滑动了一圈,方才用电子音播报。
“牛车出发已经有二十三分钟左右。”
乔澜眸色微深,按理周耀祖早在该在她们吃饭那会儿就被发现了才是,但是二十分前才往县医院送,看来情况不是一般的严重。
不过,乔澜这会儿关心的重点却不是周耀祖和杜明德。
“……乔元霆还在村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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