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战之人,无赫赫之功。”
——大陆简史·批注版。
钟山见少年神情认真不似作伪,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不愧是九少爷哈?天大的气魄。”
仁安城有多大?无论说疆域人口,还是指政治、经济、军事等综合实力,常年排名大陆前五。尤其是自从陈寸心上台后,在他的带领下仁安城得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隐约有跟安天城掰手腕的趋势,否则陈寸心当年也不会想着染指天外天的位置。
但这一切在陈九看来,还是有些小。
跟那些吞噬掉我的黑暗、以及穹顶的天外来客比起来,眼下这些事又能算作什么呢?时间问题罢了。
心中如此想,陈九没理会钟山的阴阳怪气,扬起酒杯意气风发道:“我心有所执,必有所成!”
陆平微笑道:“你这人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自负,不过我信你。”
陈某嘴角微翘,神情略显骄傲道:“你当然该信,这可是九少爷。”
“嘁……搞得好像人家在夸你一样,”钟山小声嘀咕一句,抬臂举杯道:“喝酒!”
四人碰杯,一饮而尽。
陈九再度倒酒,不过这次是先给陆平、钟山斟满。
他站起身,双手持杯满脸正色道:“这杯先敬你们俩,未来一段时日内,有劳你们多费心,关照关照老涡山脉的那群小崽子们。”
“底线只有两条,在他们路走弯时,拜托你二位及时出手制止,或是直接清除。其次,不能让他们沦为赏金猎人公会的刀。不是说不相信我三叔陈卧,而是他作为实际控制人,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天天关注那些细枝末节,因此手底下难免会出现几个害群之马。”
“还有个事,关于安之的,就是那天陪同我一块前往老涡山脉的目盲青年,他也会随队下去历练。”
“嗯?”陆平疑惑一声,问道:“那小子我有印象,跟你有点相似,扮猪吃老虎的货,不是什么善茬啊,他还需要保姆?”
陈九笑着答道:“按理说他不需要,但大概是关心则乱,我对他比较看重,所以担忧的事情比较多。那家伙性子看着软乎,实则极直、极犟,认准的事情宁死都不会变,这类人太容易钻牛角尖了,自己把自己憋死。反正你们到时候多关注关注他,有什么把握不了的情况及时通知我就可以,我能压住他。”
陆平、钟山两人同时点头示意,前者举杯道:“小问题,包在我们俩身上。”
陈九爽朗一笑,昂首饮尽杯中酒,深深鞠躬致谢道:“拜托了。”
钟山赶紧起身扶少年坐下,咧嘴大笑道:“哈哈,虽然看你给我们俩鞠躬,我心里还是挺得意,挺开心的,但这可真使不得,本来就欠着你天大人情呢。”
陆平放下酒杯望向少年,面露感慨道:“有很多时候,我真觉得你就是个普通人,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陈九微笑道:“只要终点是死亡,那我们就都是普通人,无可逆。所谓身份地位、荣华名利、实力本领,俱为过眼云烟,虚妄至极。”
陈某出声道:“您这个观点跟老爷子差不多,他曾经讲过类似的话,说倘若以生命的长度来衡量人类,那么众生皆平凡。”
钟山插话道:“但很明显,这小子跟他爷爷完全不是一类人,后者那是真狠,说翻脸就翻脸,说杀人就杀人。”
闻言,陈某直接嘲讽道:“旁人有资格说这话,但你好像没有吧?你爹又不是老爷子杀得,那是寿终正寝。而且就凭你当年干的那些事,杀你十次都不多,还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放你一马,只是关到红楼地下城中囚禁起来。”
钟山梗着脖子反驳道:“我干什么了?无非是号召有识之士站出来反对陈寸心的暴政,而且我们可没做什么过激举动,演讲游行都不许?律法中写没写言论自由这四个字?咋滴,轮到陈寸心这就不灵了?”
陈某斜了他一眼说道:“四十好几的人了,脑子还拎不清呢?新官上任三把火,谁让你们自己撞枪口上的?”
回忆起往事,钟山满脸悲愤道:“我气就是气在这里啊,陈寸心那老家伙上位之前,跟我爹关系多好?为了他能成功登顶,我爹直接化身小弟,四处奔波替他筹钱筹人筹资源,架也没少打。”
“可到最后呢?我爹这边一死,陈寸心那边就翻脸,硬生生将钟家撵出仁安城,其余分支道脉更不必多说,头皮硬的全死了。”
“奶奶的,当年挑衅他陈寸心的,明明是那群秃驴和尚!你抄他们的寺庙也就算了,怎么到后来还要迁怒我们这些道士?”
陈某淡淡道:“因为你们太富了,在民间的影响力太大了,掣肘到城主府了。以上三条,罪罪当诛。”
钟山有些气急败坏,猛地一拍桌子,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陈某瞪眼望过去。
还反了你了?
陈九及时出声打圆场道:“哎呀,行了行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什么好吵的?要我说,无论谁掌权都是那回事,妥协、牺牲、取舍、权衡,避免不了的。而你钟山呢,同样也没做错什么,为了维护心中的正义和道家的道统传承,果断站出来反抗我爷爷的专政独裁,就是有些可惜,你打不过他。”
“嘁……”钟山满脸不屑的撇撇嘴,小声道:“真是世道变了,满大街的粗鄙武夫,只会用拳头来解决问题,跟他妈原始社会的野人有啥区别。”
陈九摊开手满脸无所谓道:“本来就没区别啊,生生死死啥的,可是人间最重要的事情。那谁拥有了掌控生死的力量,谁就说了算呗。”
陆平笑着接话道:“你们别看钟山这老小子现在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其实他这是恼羞成怒晓得吧?前段时间我们不是经常偷溜出去闲逛么,这家伙经常一转一个不吱声。有时候还会静静发呆,神情突然落寞下来,搞得我都有些心慌,这老小子犯什么病了?触景生情?不至于吧。直到后来我才知晓,他啊……”
“你闭嘴!闭嘴!”钟山急眼了,一把搂过陆平的肩膀,右手顺势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陈九起哄道:“哈哈哈,怎么个事啊老钟?咋还破防了呢?说出来让兄弟们乐呵乐呵呗?”
陆平推开老道士翻了个白眼说道:“当时面带愁容感慨万千的是你,现在羞于面对的还是你,你他妈到底闹哪样。”
“哎……”钟山闻言长叹一口气,说道:“你们懂个蛋。算了,老子自己说。”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接着道:“我就是突然发现呐,现如今的仁安城,在离开道教的点拨度化之后,反而变得更加美好、更加欣欣向荣了。你们说,我能不灰心丧气、能不恼羞成怒么?”
“扪心自问一句,原来我们这些道士对人间来讲,其实并没有多么重要啊?那我当年搞那一茬事算什么,跳梁小丑?”
“可当我跟远在安天城的家族联系上之后,他们又说自己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让我赶紧回归家族。嗨,难道我们这些人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陈九望着他打趣道:“多年信仰,牢笼亦不可摧,可当重见天日目睹真实之后,却隐约有一朝破碎的趋势,难怪你不开心。但我看你精神状态还是挺好的啊?坚韧的很嘛,完全没有被打击到的意思,顶多是沾点惆怅。”
钟山乐呵呵道:“一开始的确有点心灰意冷,但很快又想明白了。我当这个道士,又不是为了去证明道家对人间来讲有多重要。只是想给天下人一个别样选择而已,告诉他们当道士、或者说身为道士其实也蛮好的,可以行侠仗义,可以开阔胸襟,可以延年益寿,可以习武修心。”
“嗯,”陈九面带赞许道:“能想开这一点就已经殊为不易。这世上有太多人画地为牢不得通透。所谓宗教信仰,那是某个特定时代、特定时间点的产物,在当下来讲,不能说不合时宜,只能说再没那么重要了,可有可无?大概是这意思。”
“但这也并不妨碍咱们多去了解学习嘛,毕竟无论佛家也好、道家也罢,包括现在搞得外儒内法那一套,其中有很多教义都是极好的,既导人向上,也导人向善,世人皆可从中寻得解脱之法。”
钟山听得连连点头,旧事重提道:“所以我一直都说你这小子有悟性吧?都不用人点化的,自己就开窍了。怎么说,有没有兴趣自己盖个道观玩?成就一代宗师。”
见他贼心不死,陈九直接打击道:“歇歇脑子吧,等你啥时候给我找出来一个能上天遁地、飞剑御剑、千里之外取敌人首级的,我再考虑要不要出家。”
钟山撇嘴道:“三句话离不开打打杀杀,毛意思没有。”
陈九灌了口酒,遥指三人凌空虚点道:“嗨,你以为我想提啊?不是我说,在这里除了陈某还剩点儿危机意识外,当然,这只是相对来讲,老陈最近几年也变迟钝不少。至于你钟山和陆平呀,那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安逸的很呐,彻底丢掉警惕心。”
嗯?关我什么事?
陆平纳闷道:“你是指穹顶?”
少年点点头。
钟山接话道:“那我可不认,这事儿太大了,不是咱们能解决得了的。”
陈九平静道:“我的想法与你恰恰相反。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穹顶的威胁,你们能解决,我能解决,世间的每一个人都能解决,只看想不想,敢不敢。”
钟山皱眉道:“你以此为己任?”
陈九反问道:“不然呢?这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
钟山接着问道:“矢志不渝?”
陈九答道:“当然。”
——
曾经有个幼童生来悲惨,被父母遗弃在大山中,后被某位老道士救走收养,视为己出。老道士死前将长枪‘龙吟‘交给陆平,让他携枪去替自己看遍人间美好。
可穹顶有天人盘踞,阴霾深重,人间怎能好?
陆平遥望窗外收回思绪,轻声道:“那我欠你两枪。第二枪应在天上。”
钟山闻言洒然一笑,豪迈道:“本道爷向来孑然一身,若将来某天,你陈九都敢舍得一身剐,那我又何尝会退缩?青史留名,有死而已!”
话音落,两人齐齐望向陈某。
男人微笑道:“九少爷去哪,我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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