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传承其实是民族精神的传承,万不可丢。”
——大陆简史·批注版。
才进门,便闻酒香,四溢弥漫,充斥整个房间。
桌上没什么特别的佳肴,都是些家常菜,三两个红烧,四五盘小炒,还冒着腾腾热气,看样子刚出锅不久,余下是六七碟凉拼。
宽大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人身材伟岸穿着熨贴西装,坐姿笔挺,头发乌黑油亮,面庞坚毅棱角分明,双眸深邃。
另一人身穿黑色休闲装,翘着二郎腿坐姿随意,短寸头,留着络腮胡,一对墨眉极为浓重。
陈九嘴角上扬,笑望二人说道:“看样子来得刚刚好,好菜出锅。”
那两人也在打量着他,陈卧轻眯起眼,脸上露出些许微不可察的惊讶之色,一闪而逝。
陈曦笑道:“卡着你的时间上得菜,你可让我们俩好等。”
少年双臂张开快步走上前,说道:“哈哈哈,有事耽搁了,实在抱歉。两位叔叔,好久不见。”
陈曦起身拥抱住少年,有些感慨道:“一转眼四年已过,你爷爷呀,好狠的心。”
陈九微笑道:“玉不琢,不成器。”
接着他松开男人,抱向陈卧。
陈卧拍了拍侄儿厚实的肩膀,意味深长道:“长高了,也变壮了。”
少年嬉皮笑脸道:“青春期嘛,发育比较快。”
说着他退后几步,拎起桌上的酒坛倒了三碗酒,双手持住面朝二人,正色道:“这第一杯,先感谢两位叔叔四年前对九儿的倾力相助,九儿铭记于心。我干了,您二位随意。”
陈曦二人端起碗和他碰了一下,摆手说道:“一家人不讲两家话,皆是分内事。”
三人昂头一饮而尽。
陈卧双手下压,招呼道:“别干站着了,都坐下吃吧。”
几人落座后,陈卧捻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随意道:“先前听底下咋咋唬唬的,我那些老兄弟没吓到你吧。他们就那样,跟我在一起大大咧咧惯了,要有什么不礼貌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
陈九抿了口酒,放下筷子说道:“没呢,我很喜欢他们的热情,真诚且直爽。就像这片地方的环境一样,三叔您这是大隐隐于市,于微末处见人间真实。”
陈卧露出几分笑容,指着陈曦说道:“二哥,你瞧瞧,九儿的觉悟多高?比你可强多了,每次你来都是一脸嫌弃的样子。”
陈曦翻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再嫌弃,可该来不还是得来?而且吧,我那嫌弃的是你,不是环境或者其他什么人。都和你说过无数遍了,时代变了,你那一套不流行了,还不赶快洗干净上岸,干嘛非要留小辫子,等着给人抓啊?”
陈卧认真道:“我从来没黑过,为什么要洗白。这些年带着兄弟们做事,哪一桩都对得起良心。”
陈曦淡淡道:“可未必对得起规则。”
少年插话打断了二人的抬杠,好奇问道:“仁安城里还有您二位摆不平、或者说需要忌讳的事情?”
陈卧点点头,毫无顾忌的说道:“当然啊,你大伯,我们的大哥,城主府镇守陈起大人,可不就是压在咱们身上的天。”
陈九夹起一条鳝丝,细嚼慢咽仔细品着滋味,轻声道:“这事儿嘛,就像眼下这道菜,不同地方的厨子,有不同的烹饪理念,不同的烹饪技法,孰优孰劣很难评。只能说,今天谁掌勺,那就谁说了算。”
陈曦比较赞同这个话,端起杯子和侄儿碰了一下,说道:“是这个理。现在是人家掌权,你还偏偏逆着人家的规矩来干,真他妈妥妥的找茬。大哥还是心慈手软,要换做我,早给你关牢里清醒清醒了。”
陈卧很不服气,反驳道:“真轮到你掌权,生意能做到穹顶上去,咱们陈家得背上通敌、叛徒的标签!被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
“嗨?”陈曦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拍了拍桌子,瞪眼道:“说什么胡话呢,还没喝就醉了?我揍你信不信。”
陈九赶紧拦着自家二叔,做到两人中间提了杯酒,说道:“话题是我挑起来的,这杯我自罚哈,您二位别再争了。”
陈曦借坡下驴道:“陈卧,不是当哥的说你,这么大人了,还没个孩子懂事儿。”
说着他望向侄子,闷了口酒叹了口气:“哎,诺大陈家,没一人懂我。九儿,你是不知道,二叔我呀,只是人前风光,背后谁都会暗嘲一句,说他陈家陈曦,就是在钱眼里长大的,只知道钱。”
“嗨,这话说得可真昧良心。现在这世道,没钱那是寸步难行。没钱,拿什么打通贸易渠道,拿什么去发展民生、医疗、工业、科技、教育,拿什么去平衡安天城内阁的辖制。”
“不是二叔自吹,仁安城这三十年的蓬勃发展、民生安定,大半都仰仗商业上的欣欣向荣。”
“可老爷子他不这么想呀,总觉得这一切是依靠他们这批老人的极致武力。殊不知,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武力是政权得以延续的基本保障,商业运转则是人民生活质量提高的法宝。”
“当年老爷子初掌权时,他的个人武力值是在巅峰吧?手持天雷镇压人间,何等风光?身边一帮老部下,明的暗的,也皆是人中龙凤,随便拎出来哪个,起步大师境。”
“可那又怎么样呢?一群莽夫,只会杀杀杀。杀到最后,连维持街上正常的民生秩序都成了奢望。为啥呀?干事儿的人,被杀光了啊,最后,还是不得已采取怀柔招数,打几棒子,给个甜枣。”
“所以呀,高压统治要不得,想让城市良性发展,就得让市场进行自由发展,不到万不得已之时,都不能轻易干涉。”
陈卧笑呵呵道:“二哥,这些话啊,你不该当着我和九儿的面说,应该去找老爷子抱怨。”
陈曦不爽道:“老古板一个,鸡同鸭讲,在他的影响下,搞的大哥最近些年都有点束手束脚,否决了我好些个大项目。哎,这说得好听些叫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说得难听些就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陈卧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讽刺道:“您那座落阳镇上的工业基地,明面上是造车,背地里却是个兵工厂,安天城能忍你,已经是法外开恩了。现在你还想染指粮运、基因药剂,大哥不阻止你才怪。咋滴,你想要造反啊?”
陈曦喝了口酒,平淡道:“互通有无,这是我与安天城内阁里的某位大佬,所达成的共识,只是老爷子和大哥不放心罢了,觉得我是在与虎谋皮。最近几年的打压,就是他们在给我警告,让我收收心,否则后果更严重。”
陈九有些惊讶的望向男人。
不是因为他当着自己的面透露出这些秘闻,而是自家二叔的超前思维。
您胆子可真够大的,就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也不怕把自己吃成猪,然后被穹顶的那些家伙给宰了过年?
少年出声说道:“二叔说得倒是没错,商业的本质就是互通有无嘛,通过交换,来获取更多资源,进而发展。可惜有个前提,二叔您刚才也说了,拿极致的武力做保障。”
陈曦不以为意道:“那是他们这些武夫,该考虑的事情。”
陈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看似玩笑道:“所以就连您身边的一个司机,都是半步大师境呀。您这是要两手都抓,有备无患。”
陈卧适时插话,轻描淡写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今天能为了钱来,明天也能为了钱走。”
陈曦夹了块晶莹剔透的红烧肉,满脸无所谓道:“我不在乎,防身而已,又不指望他们将来能做什么。反倒是你,不像我这么厌烦武道异能,从小就极有兴趣,极有毅力,一路稳扎稳打,现在要冲击第四道基因锁了吧?要努力呀。”
陈卧无奈苦笑一声,自嘲道:“我天资愚钝,老爷子又把原本属于我的基因药剂份额给了陈沉丫头,这下更遥遥无期咯。”
嗯?
陈九有些呆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问道:“三叔,您说什么?爷爷把您的份额,给了陈沉?”
陈卧点点头没说话。
少年轻眯起眼,手指来回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平静道:“老爷子做事,还是这么的出人意料。”
他越发搞不清,陈寸心究竟想干什么。
单纯拿这个事儿,来恶心自己,恶心陈卧?挑拨离间?不至于,老家伙没那么无聊。
陈曦、陈卧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原本的预估里,最坏的结果是,那个女人拿走自己的基因药剂,是陈九在背后指使,与老爷子做了笔未知的交易。
现在看来,小家伙的反应不似作伪,是真不知道这茬事。
陈曦端起酒杯把话题扯开,说道:“老爷子的心思别去猜,谁也猜不透。来来来,咱们喝一个,庆祝九儿平安归来。嗨,九儿呀,你是不知道,二叔当年也去过红楼地下城历练,那日子,那滋味,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二叔待了不到一天,就哭着喊着离开了。”
陈卧白眼道:“亏得你还好意思说。”
少年一笑置之,举杯起身。
“道路不同,命格也不同,二叔您是上者劳人,天生享福的命,我和三叔比不得。来,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