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对温颂说:“所以,我不恨杨阿姨,从她的角度来看,她也是受害者。她说,她不奢求我的原谅,只希望我不要迁怒于阿渲,阿渲他,真的很喜欢我这个哥哥。”
温颂却对程澈的说法不置可否,她说:“阿澈,你和你妈妈,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她不是一个情感丰沛的人,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同情一个不知情的第三者。而且她认为,那种情况下,只要杨婉卿留个心眼随便打听打听,就不可能不知道真相。
如果杨婉卿毫不知情也没有去探究,那她就是蠢;如果她分明知道真相却欺骗了程澈,那就是坏。无论是蠢还是坏,都不值得她的同情。
“心疼我了?”程澈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他几乎没有在温颂这张淡薄的脸上看过那么丰富的表情,有悲伤难过,有愤怒,还有对他的爱与心疼。
“是啊。”温颂整个人都埋进他怀中,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背部,带着哭腔说,“如果那个时候,我认识你就好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谁说的。”程澈却戏谑着说,“让我受最多委屈的就是你。”
“因为只有我可以欺负你。”温颂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别人都不可以。”
“笨蛋。”程澈轻吻她的双唇,“你没有欺负我,你对我很好。”
“阿澈,你很善良,你和你妈妈,你们都很善良。”只是,温颂想告诉他,你不需要那么善良,你可以自私一点。
程澈喝了一口酒,轻轻叹气后说道:“我妈妈临走前,我觉得她也多半猜到了我爸出轨的事。但她什么都没说,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默默忍了下来。我想,她是怕我知道了会更难过,所以总是和我爸在我面前扮演着恩爱夫妻的样子。”
“她去世前两天,忽然身体很好,让我陪她去花园里走走。她教我画画,告诉我建筑画的精髓是什么,陪了我一下午。晚上回病房的时候,她问我开不开心,我说,我很开心,希望妈妈会一直陪我。”
温颂早已知道了结局,但是联想到那个时候的程澈,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一瓶威士忌已经见底,程澈又开了一瓶清酒,还从橱柜里拿出了两个清酒杯。
温颂看着他脚步有些虚浮,从他手上抢下酒瓶说:“你喝太多了,别喝了。”
“没事。”程澈摇摇头,“还没醉。”
他给自己和温颂倒上清酒后,直接在地板上席地而坐,一边喝酒一边说:“那天晚上,我妈妈和我说,她没有办法继续陪我,但她希望我成为一个,幸福善良的人。她让我不要恨我爸,也不要去恨任何人。
她还跟我说,如果我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全心全意地爱她,不可以欺骗她辜负她,她让我绝对不要成为我爸那样的人。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也和我说过,她说她不后悔为了我放弃她的梦想,但是她希望我,永远不要放弃我的梦想。”
“阿澈…”温颂听完已经泪流满面,她抱着程澈,在他微红的脸颊上亲吻,在他的耳畔说,“你很爱我,我知道。”
“我不会辜负你,更不会骗你,颂颂,你相信我吗?”程澈看着她,认真地问道。
“我信啊,我当然相信。”温颂亲吻他的双眸,对他说,“阿澈,我也一样,我不会离开你的。”
程澈注意到了,她左手无名指上佩戴的,是他送的那枚彗星戒指,嘴角微扬,将她抱在怀中,动情地亲吻缠绵。
过了一会,程澈问温颂道:“温律师对你,到底是怎么样的?”
“她不像我妈。”温颂想了想说,“像我的老师。”
“和你妈妈比起来,她完全不算一个合格的母亲,她连我的生日都会记错。我十二岁以前,每年只能见她一两次,每次不超过一个星期。我生病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照顾过我,就连我第一次来大姨妈,也是上网查了相关的知识。
去瑞士前,学校请家长,是我外公外婆去。去瑞士后,是她的助理或者周阿姨去。我都在LMU上了一年的学了,她才问我,你什么时候申请大学,千万不要读法律。”
程澈听完她的话,破涕为笑,真的是很符合他对温亦珩律师的刻板印象。
温颂叹了口气说:“但是她在刚离婚的那段时间,也过得特别难。她赢了那场离婚官司,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听暄妍和我干妈说,离婚前那段时间她焦虑症特别严重,每晚都要靠安眠药和烈酒才能睡着。离婚后,她被我外婆和一些亲戚狠狠羞辱了一顿,也因为这个原因,她下定决心一定要移民瑞士。”
”温律师很不容易…”程澈轻轻温颂的手以示安慰,“但是我很佩服她。”
“很多人都很佩服她,我也一样。但是我小时候,也恨过她。”
温颂说着,点燃了一根烟,靠在沙发上吐出一片烟雾,缓缓说道:“我在国内的时候,因为没有父亲,母亲不在身边,在学校里被人欺负。我把人家打的头破血流,他们的父母来学校闹事,外婆只能带着我道歉。后来是干妈和暄妍来了,帮我讨回公道,暄妍第二天还把那个孩子给揍了。”
程澈听了,心里一阵酸痛,对温颂说:“如果那时候我认识姐姐就好了,我会保护你的。”
“我那时候都才七岁,你才五岁,你怎么保护我。”温颂笑了,淡淡道,“都过去了。”
她接着说道:“所以我那个时候,真的很讨厌她。我想她既然不管我,干嘛非要带我离开,把我留在…可能还好点。不过幸好,她当年宁可放弃华森20%的股份,也执意要带我走。”
“到了瑞士后,我还是经常见不到她,每天不是在寄宿学校,就是周阿姨照顾我。周阿姨对我很好,她是香港人,普通话不太好,我和她很多时候都只能讲英语沟通。”温颂说到这的时候,差点笑出眼泪,“也多亏了她,我的英语进步很快。”
程澈也笑了,“怪不得你说中文总有股港台腔,偶尔还说一两句粤语。”
“我和我妈吵架最凶的那一次,是我十四岁,读九年级的时候。”温颂依旧笑着,“我们每学期都会有一个Parents day,我妈她一次都没来过,都是让她的助理来。但是九年级那天的parents day,刚好是我生日。我和她说,让她一定要来,我那天有马术表演。”
“她答应我了,然后你也能猜到吧,她没有来。”
温颂的语气故作轻松,程澈却能猜到,那个时候的Iseylia,没有在人群里看到自己的母亲,有多失落。
程澈柔声问道:“然后呢?”手抚上她的长发,轻轻地给她顺毛。
温颂说:“我当然很生气,回家后看见她,就大吵了一架。她解释说她本来也想来,但是因为忙着和国内的君平律师事务所合并发展大中华区业务,她临时有事得回上海参加会议。
我也很生气,我说,如果她心里只有工作,那生我干嘛,为什么又要把我带来瑞士,不如让我留在国内。我说她根本不配当我的妈妈。她当时说了两句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第一句,她和我说,她接我来瑞士,是因为她不希望她曾经经历的困境,我再经历一遍。第二句…”温颂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她说,她只是温亦珩,只是她自己,我的母亲,是她所有身份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一个。
她告诉我,她死的时候,她的墓志铭上会写全球五十佳律师事务所,欧陆前十律师事务所L.K.LLP,及国际知名咨询公司L.K.Consulting的创始人,欧陆最杰出的投资贸易法与公司法律师,中国红圈所君平律师事务所前股权高级合伙人,福布斯全球前五十位杰出女性企业家,苏黎世大学法学博士兼职讲师,爱丁堡大学LLM,复旦大学法学学士及荣誉校友。
而我的名字,根本不会上她的墓志铭。我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她的葬礼上,以她唯一亲人的身份,收礼金。当然,我也可以选择不出席她的葬礼。”
温颂说完,喝了一口酒忍不住笑出了声,对程澈说:“所以你觉得,我还能说什么?我只是个在葬礼上收礼金的。”
程澈也笑了,他忽然很羡慕,他对温颂说:“颂颂,如果我妈妈当初选择了和温律师一样的路,她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不会那么早去世。她肯定,会很幸福吧。”
温颂喝光了杯中的酒,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不知道。每个人的性格和经历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会不一样。”
她把头靠在程澈的肩上,轻声说道:“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像你和你妈妈那样,特别善良纯粹的人,你们宁可委屈自己,也要让身边的人都幸福。还有一种,就像我和温律师一样,只要自己开心,就完全不顾旁人的死活。”
“但至少,你会很轻松。”程澈有些羡慕地说,“这辈子已经不可能了,我希望我妈妈下辈子,可以活的轻松点。”
“阿澈,我不想定义哪种生活态度更好,我只想告诉你,我不仅希望你幸福,我更希望,你为自己而活。”
说完,她吻上程澈的唇,在他耳畔轻言:“你可以自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