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的身体和阚明瑞比不得,再加上这段时间积郁、换血过后十分虚弱,回到怀府还得睡上两天。
白皓修整理心情去看了她,见她睡得沉,不敢打扰。
草坪上,阚明瑞原地徘徊。见白皓修过来了,两人相隔一丈远,谁也没看谁,脚下自动转弯,沉默地走出去。
怀化春准备出发去晁都了,府上攒了一顿饭局,是“欢送”琾彬洲回圣炎的。
筱君如本来的心情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飞上云端啦!可蒲瑾下一句话把她一脑袋拍回泥里——
她留下,琾彬洲回去。
“凭什么呀?他欺负人!呜呜呜!”筱君如挂在琾彬洲怀里哭了个通宵。
琾彬洲摸摸筱君如的脑袋,心下凄凉,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道:“人质交换的时间在四月中旬,他们还需要你演一场戏呢。”
筱君如哭道:“可是,那个朱大人一次能分裂五份冥魂啊!到时候他一来,我还不一定跑得掉呢。如儿不想为这些人工作,他们对殿下不好!”
琾彬洲无奈又违心地“哼”一声,“没有的事啦,如儿,现在为这些人,为怀府,就是为了我哦。”
筱君如梨花带雨地抬起来,抽噎两下,“真的吗?”
琾彬洲点点头,“真的。”
......
他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和礼仪来到饭厅,本想表演一番,不过这时节人人都踩在生死线上,没有搞得太浮夸,吃得还是略显沉闷。
白皓修和阚明瑞甚至没资格入座,只能站在后边当侍卫,顺便长长见识。坐着的有怀化春、蒲瑾、琾彬洲,还有徽州副都沙郁竹、总括官元麓山、巡防营营长顾明、神锋将军黑天段……这排场,仿佛也是在热情欢迎琾彬洲加入徽州大家庭呢!
琾彬洲道:“将军放心,回去我就劝说父皇,把无面者都收起来,叫他再给茉雁施压,后者能知难而退,咱们这次就稳妥了。”
怀化春笑了笑,心想事到如今,你不该准备造反了吗?道:“殿下,恕我直言,你父皇好像不是很靠得住,最好还是不要把宝全押上去。”
琾彬洲哂笑,“是。但父皇眼里容不得沙子啊,茉雁阳奉阴违这么多年,帮的还是南疆叛党,他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怀化春与他碰一杯,喝了酒,“唉,说起来,我以前也是听着你父皇治水扫戌蚩的故事长大的呢,本也是一代雄主啊,怎么一个无面计划就能让他荒废朝政,进退失据了呢?看样子他也没有……打仗的心思啊?”
琾彬洲顿了顿,悻悻地道:“那只怕无面计划还另有隐情。”
怀化春说:“这倒让我想起那个……康元皇帝?就是两百年前,莫名其妙屠了梵树城周家,还有相关的朝臣,结果后来发现是圣天卷暗示了他什么东西?不过乾封皇帝继位后,圣天卷的内容又变了?”
琾彬洲的脸色一紧,心里边一顿口吐芬芳——给我适可而止。
首先,圣天卷不是“暗示”,是“启示”。其次,他知道静灵界人看不上这一点,拿神启治国,封建迷信。
然后怀化春打了个哈哈,“我就是瞎猜。”又跟琾彬洲碰了一杯。
……
饭后,人们三三两两地散了。
阚明瑞晃到白皓修旁边,悄悄问:“哎,你在圣炎呆过,那圣天卷是什么?皇室秘密法典么?”
白皓修晾了一会儿,才说:“最高法典,跟圣杯一起传承的。”
阚明瑞问:“有什么用?”
白皓修说:“神启。圣天卷本身是个法器,要用人的血液激活,普通人、魂师、圣魂师、皇帝,看到的启示都不一样。而且还能根据历史自动更新。”
阚明瑞讶然,“这么玄?”
白皓修也是吐槽:“没准真的有始祖之灵在指引他们。”
阚明瑞又问:“那圣杯是干什么的?”
白皓修瞥他一眼,不知他是不是没话找话,“分配神恩啊,控制军队和国家战斗力。”
阚明瑞好奇,“魂师不能自己感应始祖,获得神恩么?”
白皓修说:“可以,但效率很低,有圣杯照顾就不一样了。当朝在册魂师十八万,所有人在登记的时候会举行造册仪式,仪式中每个人的血样会存进朝廷血库,皇帝的圣杯吸纳这些血样充作线索。之后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出三名圣骑士来举行圣别,皇帝就可以精准定位到某一个魂师,直接废掉他的力量。”
阚明瑞一惊。
——这就是为什么觉醒了观星之力的人不登记就会变成黑户了。
“不过,”白皓修回头,见琾彬洲走过来,把话说完:“觉醒静血装的人除外。”
琾彬洲忍了一顿饭的时间,非打趣几句不可,笑不及眼底,说道:“阚公子当年是坚壁清野啊。不过正好应了那句话,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而我们几个正好都在因果线上徘徊,总归会在核心相遇。”
白皓修望了眼阚明瑞,几分打量。
阚明瑞干巴巴地说:“嗯,有道理。”
琾彬洲又转过来,“这位就是白皓修,白公子了?久仰大名,幸会。”
白皓修冲他拱了拱手。
琾彬洲说:“看你精神有些疲惫。我这几天无聊,调了点安神香,有空可以试试。”说着,筱君如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阚明瑞心想这交际花还真是不改本色。
白皓修也没拒绝,接过来了,锯嘴葫芦似的地说:“谢谢。”
琾彬洲说:“那么就此别过,愿你们一切顺利。”
白皓修说:“殿下慢走。”
阚明瑞也挥挥手,警惕地盯着那人跟蒲瑾去了。
白皓修打开那香粉盒子,没看出什么门道。
阚明瑞强笑说:“花里胡哨的。不过只再表面上,这个人很危险,身上全是心眼儿,保不齐什么时候给你下套。”
白皓修没说什么,姑且先揣起来。
“我们也要走了。”阚明瑞抠了抠眉毛,“去天山那边蹲点儿,应该挺轻松的,你什么也不用做,我去跟他们交接。”
白皓修淡淡一笑,“公费旅游是吧?”
阚明瑞也笑了一下,“有就好好享受,不玩白不玩儿,以后多半没这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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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无话。
白皓修看这边没事了,纠结半晌,还是回洛桑那边看着。
房间里很温暖,弥漫着一股融融的香气。在幽暗的光线里,洛桑恬淡的睡颜给这里营造了一种安全又舒适的氛围,少女的暖香味萦绕在鼻尖,令人浑身松散,直犯困。
白皓修觉得怀化春给他安排女眷……这简直是,想方设法地防止他失控暴走,直接跑到阁老坐标处跟人拼命么?
白皓修觉得他们多虑了。
这样看人家姑娘睡觉,实在失礼,他转身又出门去,在旁边的石墩子上坐着。
过了会儿,阚明瑞从旁边晃过,眼角直抽,以前还不知白兄弟这么没出息。
又过了两炷香,风之耳带回洛桑细细的哭声。很压抑,细细小小的,像孩子一样,让人爱怜又揪心。
可白皓修还在外面,像石头一样没有动,他现在很难做。守在洛桑身边,眼前全是蒂依然的影子,只觉得如果她在这里,那该多好?
洛桑没有哭多久,大喘几口气,掀被下床,穿好衣服,似乎要出来了。
白皓修浑身僵硬地站起来,跑到自己的临时居处,躲了起来,脑袋一片空白。
夜里又没躲过明瑞兄。
“……我的天。”阚明瑞似乎是从怀化春那儿领了任务,也许还撞见了洛桑,知她没见到白皓修,于是回来就语重心长地数落:“大哥你这就不太地道了。”
白皓修刚把空间构术的资料规整好,准备进入闭关模式,一声不吭。
阚明瑞气闷地摆脑壳,坐下来问:“人家姑娘吃了很多苦,就盼着见你一面,结果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皓修觉得阚明瑞这母胎单身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阚明瑞又说:“怀将军也就是提了一下,没命令你马上就办事啊。这就把姑娘晾着,让人家怎么做人?”
白皓修好烦,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阚明瑞一愣,脸上写着四个字——
还用我教?
夜里的烛光掩映着,白皓修突然想起来了,好像他的确见到过洛桑被蒂依然剥光衣服的样子。那对圣炎的姑娘……是天大的事吧?
阚明瑞自言自语:“我还以为她早就是你的人了啊。”
——是啊。
白皓修豁然自问:洛桑怎么办呢?
阚明瑞见白皓修的眼神开始躲闪,也就没说太多,毕竟他也怕曲魂暴走。
白皓修整理卷轴的动作变慢,脑袋里故障的齿轮缓缓卡住。
……
两天后,怀化春启程去晁都了。阚明瑞很靠谱地进入角色,把他们去天山要准备的都理顺,果然什么都没让白皓修管。
蒲瑾这会儿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叫“货物”们到怀府的指定地点等他,来了拉上就走。阚明瑞和白皓修早早到了,洛桑和几个灵武者随后来,遥相对望。
她长大了。
十八岁的洛桑比当年的少女情态添了几分妩媚,不再显得幼嫩。这段时间的折腾让她苍白消瘦,敛着神色,如风中款摆的一枝柳条,是纤细的,柔弱的,动人心弦。不过她的心还跟以前一样敏感细腻,什么都知道了,也就什么都不说。
洛桑走到白皓修身前五步站定,低着头屈膝行礼,“白公子。”
白皓修还礼道:“姑娘。”
“……”阚明瑞的腮帮子直发酸。
然后洛桑无话,白皓修更不说。
阚明瑞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望天发呆,等到了时间,干咳两声,招呼大家武装反膜,然后帮洛桑渡上。
洛桑一开始也有点幽怨,但后来听说白皓修“中毒”了,就没话了。不过怅然若失,落差感有点大而已。但这也是人生,“现实”涌来,尘埃落定,一切反而清晰了。洛桑告诉自己,白皓修心里有人,灵武者也不准“纳妾”,那她还是别存软弱的想法,先听安排,走一步算一步。
所以洛桑也是放空的,幽幽地望着一边。而这种气氛,化为一股湿寒之气往白皓修皮肤上沾,激得他百般不自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阚明瑞提醒道:“你一会儿记得把控制权让渡给蒲先生。”
白皓修神不守舍地“嗯”了一声。
一行人准备完毕时,正好,旁边刺啦一声闪过金色的电流,黑腔洞开。他们整肃面容,自动站在一起,见蒲瑾踏着黑暗出现。
阚明瑞发现这次空间跳跃的动静比之前更小,不太容易惊动周遭了,搞半天蒲瑾这种级别的人还能进步?而且一日千里。
白皓修就看到了这样金色的影子,心里在想,这就是泰山北斗蒲先生。
“走吧。”蒲瑾一句废话都没有,拴上他们就走。
洛桑只感觉黑暗兜头笼罩,干脆闭上眼睛,下一刻轨道翻转的力量冷不丁加注于身,她大感意外,不知该怎么稳住重心,只觉得一会儿出去了肯定摔在地上。
实际上就连阚明瑞都跌了一下。而洛桑在天光大盛时被白皓修拉住,强有力的手腕把她拖起来,人却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再一弹指,已经是白雪皑皑的雪山之上了。
“……”洛桑心下哀叹,浑身发僵,往后退开两步。
这时被反膜干扰着,白皓修看不见她神情,只能看见那抗拒的姿态,捍卫着不容侵犯的尊严,即便她是弱者……
白皓修心中,更不能无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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