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这些后,禾阳才露出疲倦之色,由柳嬷嬷扶着靠躺在床头垫起的引枕上。
即便夜色已深,也不见她有入睡之意。
看着跳动的烛火,禾阳思绪万千,一闭上眼睛就是四年前与北疆一战后,荀哥儿浑身是伤归家的模样。
这些日子,她睡的时辰愈发短了。
半夜梦醒,想起她的荀哥儿在外浴血奋战,一颗心高高悬着,总也落不到实处。
醒来后,她旁观如今京中局势,想赵家的如日中天,反令她心生寒凉。
接着睁眼至天明。
只有白日里能睡上一时半刻回回精神。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
等到荀哥儿率兵抵达边境的消息传回京城时,禾阳开始做梦,梦中是鲜血淋漓的战场,她还梦见自己唯一的孩儿提着滴血的长剑,孤身立在沙场之上,四周尸横遍野,而在他低头时,看见箭矢穿胸——
“不!”
“我的荀儿!”
禾阳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淋漓,她素来注重着装打扮,这会儿却顾不得午睡将醒,立刻唤人进来,询问有无从边境回来的消息!
吉量闻声小跑着进来。
气喘吁吁地跪在榻边。
“娘娘!老爷派人传话回来!说、说——”
吉量也难得露出不稳重之态,急的禾阳倾身,直勾勾望向她,“快说!”
吉量急喘了两口气,“说我们家大公子用了不到十日就击退了云秦胡人!就是大公子受了小伤,军医已经治疗过,并无大碍!不日就要拔营回京了!”
说完后,吉量抑制不住脸上的喜色,也快压抑不住喉咙里的笑声。
禾阳感慨万千,双手合十:“老天保佑!神佛保佑!令我孩儿平安归来!”说道最后几句,声音已经是大喜过后的哽咽之声。
吉量也高兴地应和着:“大公子英勇神武、用兵如神,区区胡人岂会是大公子的对手!”
“快——去把这好消息传去春景园中!”禾阳一改这些日子的疲倦,扶着吉量的胳膊站起身,走到梳妆镜前坐下,吉量连忙叫进来梳头丫鬟,她正要退下去找小喜去传话,谁知才走了两步,娘娘又将她唤回来,“不用了,直接把锦鸢叫来,我要亲口告诉她这消息。”
娘娘的心情大好,下人们自然也跟着开心。
不出一个时辰,锦鸢已经赶到赵府正院,从禾阳郡主口中听闻赵非荀与云秦一战告捷,开心得险些失了规矩。
她不敢追问娘娘,退而求其次抓着吉量姑姑的胳膊,一叠声问道:“大公子受的伤严重吗?大公子何时能回京?是不是能赶上过年?”
她在禾阳面前,是个温柔懂规矩的性子。
偶尔会面皮薄经不住打趣。
可从未用过如此急切的语气,也不曾这般双目明亮璀璨的盯着人。不经意透出的眷恋、关切,让吉量忍不住勾起笑。
锦鸢仍沉浸在平安的喜悦之中。
没有立刻明白吉量打趣的笑,半响后,连着上座的郡主也凑趣地掩唇笑出声来,锦鸢才知是自己失态,一时羞窘的面颊涨红,连忙屈膝告饶:“奴婢失态了,教娘娘、吉量姑姑见笑了。”
禾阳已许久不曾这么开心过。
看着眼前羞涩的小丫鬟,心中说不住的满意,语气也愈发温柔,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看着小丫鬟在这一个多月里明显消瘦的模样。
如何不知她待荀哥儿的情?
她又怎会不懂荀哥儿对这小丫鬟的心意?
眼下荀哥儿就要回京,小丫鬟生母的身份也明了,要赶在赵华氏逝世前,抬她为侍妾才好。
念毕,禾阳握住锦鸢的双手,眸光疼爱,“等荀哥儿回来,自然也有你的好消息。”
锦鸢愣了下。
整个人仍未从大公子平安归来的喜讯中抽离。
直到禾阳命吉量去取一件极为贵重的首饰,她才如梦初醒,不敢再座着,连忙起身下跪:“郡主娘娘……”可这四个字从口中说出口,她的眼眶就不争气的红了起来,眼眶发烫鼻尖发酸,眼泪随时就要落下,“奴婢……奴婢……叩谢娘娘……”
她的欣喜真实。
却不是一味的欣喜若狂。
仍时刻用规矩约束自己,哪怕高兴,也不忘叩首谢恩,也偷偷用袖子擦拭眼泪,不再主子面前掉眼泪,有碍观瞻。
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侍妾……
娘娘要给她侍妾的身份。
不止大公子许诺了她,如今娘娘也开口允了。
这是梦中的她临死前也没有得到的身份。
未来——
已然改变。
她不再是有实无名的通房丫鬟。
锦鸢不敢起身,伏趴在地上,不闻抽泣声,只有浅浅混乱的呼吸声。
这般懂礼知规矩的小丫鬟,落在禾阳眼中,实在让人心疼,抬手让人搀她起来。
柳嬷嬷亲自来搀扶,锦鸢不敢再继续跪下,顺着站起身,柳嬷嬷抽了帕子,替她擦去眼角的眼泪,声音慈祥而温暖,“这是姑娘的大好事情,可不好再哭了。”
语气像是哄着晚辈般的疼爱。
吉量捧着一长条红漆木盒归来,站到禾阳身侧,打开盒子后,双手捧着递到禾阳面前。
禾阳让锦鸢靠近些。
锦鸢调整呼吸,忍住眼泪,规规矩矩的走到郡主面前,双膝跪下,昂面望着眼前尊贵的娘娘。
可再看见郡主取出盒中物后,她的身子僵住。
禾阳将一支有凤来仪金簪插入她的发间,目光从小丫鬟脸上移开,落在她的发间。金丝凤凰,珠光宝气,似凤凰于飞,翙翙其羽。金凤口衔宝珠,宝珠下接一镂空金丝如意祥云纹,左右两侧各坠着一条两指长的金链子,中间是一串色泽温润的珍珠,下压一颗红色宝石收尾。
金凤簪的工艺,不似民间之物。
禾阳抬起手,手指怜爱地勾起金链子,目光却带着些许怀念,柔声说道:“这支金凤簪是我大婚时头面首饰之一,今日就给了你。”她说完后,金链从指尖滑落,禾阳端坐,垂首看她,语气带着长辈的威严,“金凤为尊,且为宫中所制,非寻常妇人能佩戴,即便你今后为荀儿侍妾,按着身份规矩也不能簪戴此物。赏你是希望你能时刻记着今日,今后用心侍奉荀儿、恪守规矩、不可生出逾越之心,若有委屈自有我替你撑腰。这些,都记住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