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变革堪称亘古未有。从此华夏百姓人人有田,户户有名。
后始皇帝又下令全国车轨统一,文字统一,礼仪习俗统一,并废除六国非秦的文字。自此,天下皆遵秦法,讲秦音。
云梦县令本是秦军中有功之士,七年前遵循皇命携带全家迁至此地,于云梦县获得功劳田二百亩,起初担任亭长职位。
因其在军队中名为清,曾任伍长职务,人们便称他为“伍清”,其所管辖的亭子也因此被称为“伍亭”,凡是伍亭所辖的百姓,包括清本人,都在户籍上登记为伍姓。
三年前,由于成功捉拿并登记在册的野人为民,伍清晋升为云梦县令,自此被人称为“令伍”,或称“伍县令”。
对于秦军而言,云梦县的百姓属于故楚之人,但对于伍县令来说,他们早已成为自己的同族,其中大部分更是他曾带领亭卒从深山中驱赶下来的野人,并帮助他们在此定居。
伍县令为他们分配田产,手把手教授他们农耕纺织、种桑养蚕,传授伦理道德和法律规范,犹如他们的父母般慈爱。
作为父母官,伍县令绝不希望治下的百姓寻死觅活。要知道,眼前这位名叫恬的大秦将军,乃是朝廷九卿之一,上将军蒙恬!
这位大秦上将军绝非浪得虚名。秦王政二十五年继承其父内史的高位,次年即被任命为上将军,统领三十万大军灭亡齐国,终使天下归于秦朝统治之下。
当时,匈奴趁中原战乱频繁,侵犯北方边境。刚刚立下灭国大功归朝的蒙恬还未解甲,便再次领兵北上。
首战收复黄河以南,再战驱逐塞外敌寇,第三战则将占据河套地区千余年的匈奴人逼退至沙漠边缘。
此后,蒙恬镇守河套近十年,匈奴再也不敢觊觎南方。
因而被誉为:中华第一勇士!
赫赫威名背后,是累累白骨和血染大地。伍县令曾听闻,匈奴人在冰雪覆盖的荒漠中痛哭,甚至连燕赵之地的人都对他们产生了同情,感叹虽白起已逝,但大秦仍有“人屠”般的存在!
这样一个心硬如铁的“人屠第二”,怎可能因为几个楚地野人的生死而放下屠刀?
“此乃朝廷内史,官拜上将军!尔等亦是秦人,岂敢不敬朝中九卿大人!”
他再次厉声呵斥:“可知大秦律法严苛,诽谤九卿者,斩!全家连坐!”
伍县令在当地颇受敬重,议论声立刻消散。他谨慎地瞥了土台上的蒙恬一眼,后者依旧冷漠地注视着不远处那头白鹿。
“上将军,”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此地乃是楚人祖先神只太一所居门户,乡民们愚昧无知,言语失当,上将军切莫责怪!”
云梦县因云梦泽而得名,云梦泽方圆九百里,雾气蒸腾,波涛汹涌,堪称上古九大湖泊之首。
此地水系交错,遍布宛如明镜般的大小湖泊,同时又是武陵山脉的发源地,无数石峰挺拔耸立,如剑直插云霄,从远处望去,仿佛是一座座漂浮在水面的仙境。
正因为如此,楚人将云梦泽连同周边区域视为祖先神只东皇太一所居住的地方,其中蕴藏着无数天地奇珍,诸多贤能异士隐居于云梦山中,探寻长寿之道。
而位于云梦泽与武夷山脉之间的云梦县,则被视为通往云梦泽的门户,当地楚人自认为是太一神门户的守护者。
太一是天界的尊贵神只,主宰水源,创造万物,赐福民众,孕育生命,禁绝争斗!
今日,这个禁忌已被打破,伍县令低头看着土坑中的尸体。
只是……
他咬牙再次启齿:“上将军,那头白鹿……”
“确实不可杀啊!”
白鹿依旧安静地伫立原地,口中依旧噙着那根草叶,对外界的一切喧嚣置若罔闻。
而始终静默如山的上将军蒙恬终于转向他,语气淡漠地问:“为何?”
蒙恬的目光虽然冷漠,伍县令却不禁微微颤抖。
他不敢直视这位名将的目光,急忙俯下身子,但在即将开口之际,却又犹豫起来。
而蒙恬并未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伍县令。
他的眼神仿佛承载着巍峨山岳的威压,伍县令额头上冷汗淋漓而下,他紧咬牙关,终究启齿:“上将军,这只白鹿确实不可杀,它与云梦山中的一位方士有所牵扯……”
“方士?”蒙恬的眼中骤然燃起犹如潜龙腾渊般的愤怒,宛如一把久藏剑鞘的利剑露出其凌厉锋刃,一股森冷之气刹那间自蒙恬周身弥漫开来。
他目光如锐利匕首直逼伍县令,嗓音虽低沉且略带嘶哑,伍县令却感受到其中仿佛蕴含着战鼓擂动、号角长鸣之声。
“伍县令,你可是地道的老秦人?”随着话音落下,一阵铠甲撞击声响彻四周,一队秦军射手在什长的指挥下调转方向,青铜铸造的三棱箭矢瞄准伍县令。
“你是否仍遵从始皇帝的命令?”蒙恬再问,伴随着“咚”的一声沉闷响动,十名手持短剑的盾牌手同步向伍县令踏进一步,剑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熟悉的铁血气息扑面而来,伍县令满头冷汗如瀑,但他仍竭力挺直身躯回应:“禀告上将军,王二十四年,我跟随您征战楚地,斩获敌首三百,获授上造爵位,分得田产两顷,晋升伍长之职!”
他脊背笔直,昂首勇敢直面蒙恬:“我当然是老秦人,始皇帝之命,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既是如此,”提及上将军武——蒙恬的父亲蒙武,蒙恬眼中怒火更炽烈,“始皇帝所颁布的三杀令,你可听明白了?”
“我都明白,只是当中有一些隐情。”伍县令的勇气在面对这位国朝名将的怒火时,如同冰雪遇春阳般迅速消融,他不禁偷瞥了一眼附近的那只白鹿。
那只白鹿似乎已饱览此处的喧嚣,或是悼念完它的同伴,此刻终于显露出离去之意。
它带着好奇的目光瞥了一眼高台上的蒙恬,平静的眼神掠过伍县令,随后转身,轻捷地沿着山路跑向深山之内。
目睹那白色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而上将军蒙恬并未下令放箭,伍县令心中稍感宽慰。
他低头嗫嚅道:“那位方士居住在云梦山一线天的最高点,当地百姓都传说这位方士乃是……”
“乃是何人?”蒙恬追问。
“乃是……”伍县令再一次紧紧咬牙,“真神仙!”
“哈哈哈哈哈……”
“真神仙”三字刚一出口,土台上的蒙恬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
笑声持续了约莫十息功夫,蒙恬止住笑声道:“既然如此,我暂且随伍县令前往一线天探访这位神仙。”
他淡然吩咐:“百将何在?”
“上将军!”铠甲声响起,一名同样身披铁甲、徒步的军士越众而出,恭敬地行了一个肃穆的礼拜。
“你率百名士兵,驱赶云梦县百姓一同前往一线天。”蒙恬的声音已然恢复平静,但每个人都能够察觉到平静之下蕴藏的冰冷寒意。
“若是真神仙,我将以最为崇敬的稽首之礼迎接他前往咸阳,为始皇帝炼制长生不老之药!”
“若是假的……”他目光如刀般扫过远处的百姓,“就以反叛罪名屠杀云梦县所有官民,从伍县令以下,砍下首级堆积成武军于一线天,警示天下!”
伍县令呆立原地,直至一名斥候打扮的人将缰绳塞到他手中,催促他立刻为上将军带路,他才恍然回神。
他打了个寒颤。
稽首之礼,乃九拜之首,又称五体投地!
此礼只用于朝拜神只,即便是始皇帝,也只能接受次一级的顿首礼!
以大秦九卿、上将军的身份行五体投地大礼,无疑是尊崇到了极点!
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恐怕会震撼天下!
至于武军,即京观,是指斩下头颅,堆砌尸骸成塔,覆盖泥土,并将首级置于塔顶!
据说接近武军塔者,即使在炎炎夏日也会感到寒气透骨,甚至能隐约听见其中冤魂的哀嚎!
显然,上将军蒙恬,此刻已是愤怒至极!
山路曲折,蒙恬策马领先,疾速奔驰。
伍县令猜测得没错,蒙恬此刻的确怒火中烧!
蒙氏一门,自蒙恬祖父起由齐国投效秦国,深受历任秦王器重。
祖父担任上将军,位居上卿;父亲同样拜为上将军,居上卿之位;及至蒙恬,亦被任命为上将军,位列上卿!
如此深厚的皇恩,蒙恬自然愿意以生命回报!
因此,他在灭亡齐国后立即北上抵御匈奴,在草原沙漠间追击驱赶匈奴多年,收复失地七百多里,占据黄河以南地域。
接着又役使战俘与犯人修筑长城,顺应地形特点,建成长达八百多里的长城防线,从此胡人兵马无法越过,边境安宁。
再又督建秦直道,连接九原郡与咸阳,全长一千二百里,以便始皇帝巡视北方。
然而这条艰辛建成的秦直道,即将抵达咸阳周边时,却被几座宫殿阻挡了去路!
这些宫殿是始皇帝根据方士之言建造的二百七十座宫殿群的一部分,属于禁地,直道不得穿越!
若要绕行,不仅违背直道本来意义,而且这片占地上百里的宫殿群恰好卡在了骊山要道上,要想绕过去,估计得多绕行四百多里!
军队调动,步兵每日只能行进三十里,即一舍。绕行四百多里,意味着如果北方出现战事,大军从咸阳出发,走了十三天,竟然还未走出咸阳五十里!
事关国家军事大计,怎能如此荒唐!
蒙恬无奈回朝禀报始皇帝,却恰逢始皇帝寻找人试药,蒙恬受恩深厚,自然不愿落后他人。遗憾的是他匆忙回朝,未曾斋戒祈祷,结果被赵衰替代。
原本蒙恬还在惋惜错过与始皇帝共谋千秋伟业的机会,谁知九卿之一的郎中令赵衰竟在试药过程中五官出血,五脏糜烂而亡!
其余二十九位试药者亦是同样下场!
始皇帝震惊且愤怒,厚赏赵衰,得知其子赵高因其母犯罪而被送入宫刑场所,遭受残害之刑。始皇帝不顾赵高身有残疾,将其封为中车府令!
紧接着始皇帝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搜捕方士,蒙恬以上将军的身份,主动请求承担此任。
始皇帝感动于蒙恬的忠诚,特别命令蒙恬率领军马三千,以公子扶苏为副监军,自咸阳出发,决心将天下方士斩草除根。
蒙恬部队跨越汉水进入南郡。
由于云梦泽水网密集,道路复杂,不利于骑兵快速行进,蒙恬便请公子扶苏留守南郡治所江陵县,统帅大军,自己则率领一百步兵径直奔赴云梦县。
身为征战边疆近十年、战绩累累的统兵大将,蒙恬素来不信鬼神之说!
既然始皇帝下令,凡自称方士者必死,那么……
蒙恬誓要让这个天下,不再有方士的存在!
……
山路深邃曲折,山雾弥漫。
此处已深入云梦泽腹地,云梦泽雾气蒸腾,山间的雾气较别处更为浓厚,相隔十几步远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蒙恬已经回到队伍中央。他所骑的战马虽为良驹,身材高大,但在这种林木茂密、藤蔓交错的山林环境中,显然不如亲卫们所骑的普通战马灵活。
况且亲卫们也不会让一位上将军冲在队伍最前方。"
忽然,一声细微的“咦”响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变得纷乱起来,前方的两名亲卫减缓了速度,一个声音从前方悠悠传来:“上将军,前方似有异常情况!”
亲卫的声音中透露出困惑之意,蒙恬也随之放缓了马速:“发生了何等蹊跷之事?难道有敌情出现?”
“尚未发现敌踪。”亲卫的话语中弥漫着不解,他犹豫地续言,“上将军,此处聚集的鸟儿众多,实在异常!”
蒙恬不禁心头一震。
身边的亲卫均是从军中精锐中挑选而出,面对箭雨冲锋陷阵不在话下,怎会因一群鸟儿而感到惊恐?
他轻策马匹,走到前锋亲卫身后,紧接着,他眉梢不由得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