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珺回到“孤月苑”的时候,雨还没停,彩云披了油衣正要出去找她,见她一身泥水从外头回来了,眼睛睁圆了,一叠声问道:“姨奶奶,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成这个样子?可受伤了……”
柳春珺摆摆手,脱了油衣,进了净房,嘴里说着:“我要沐浴。”大概因为太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彩云赶紧让人从茶房端了热水过来,伺候柳春珺沐浴。
净房门前的桂花油已经被擦拭过了,青柳也被扶着去了厢房,净房里还残留着一点桂花香。
柳春珺窝在温水里,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虽没碰到慧文,可独自出去走了一趟,没有任何人跟着,看着(一声),自由的感觉可太棒了。
彩云捏着澡豆,脸上犹疑不定,嗫嚅着问道:“姨奶奶,桂花头油怎么洒在了净房门口?”
“没拿好,洒了一点呗。青柳没事吧?”柳春珺不在意道。
“摔得不轻呢,脚踝肿了老大一个包,后脑勺也青了一块。这会子雨这么大,又不好请大夫。”彩云说着,想到刚才青柳那个脸色,不由打了个寒噤。那个青柳平日总是笑眯眯的,没想到沉下脸来那么可怕。
柳春珺没做声,唇角溢出轻笑。陈朝安打不得,先打个他的狗倒也算解恨了。
金陵这场秋雨来得急,下的骤,八百里外的徐州天气却只是阴沉,刮了一阵疾风,阴云被吹散了,雨丝也没落一线。
钟楼钟声响起,悠悠传到了青云巷。沈远志的宅子就是巷子中间,门前种了一排木香花的那家。
厨娘烧了一瓮羊汤,烙了芝麻烧饼,又炒了两个下酒菜,温了一壶“彭祖香”,样样妥当后摆到了饭桌上。
沈远志从医馆回来,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郑氏。
郑氏抿着嘴笑,不必打开她也知道,这是“牛记”的芙蓉果子,脆脆甜甜,是她最喜欢的。
两人坐到饭桌前,沈远志先给郑氏盛了一碗羊肉汤,温声道:“入秋了,天凉,喝点羊汤暖暖身子。”
郑氏接过汤,掰了烧饼放进去泡着。她喜欢吃被泡软了烧饼,夹着羊汤特有的香味,到嘴里就融化了。
沈远志看着郑氏吃的开心,想着今日徒弟严川谷带来的消息,举杯喝了一口酒,心里想着那些事,一时失了神。
“你这是想什么呢?”郑氏拿手在沈远志面前晃了晃,等他回了神,递给他一个烧饼,里面夹了满满的羊腿肉和芫荽,上头洒了一点胡椒。
沈远志咬了一口烧饼,慢慢嚼着,抬眸看了郑氏几眼,轻声说道:“淑兰,我们往南方去吧?”
郑氏一愣,脸上笑意凝固了,手里的筷子也放下了,眼睛泛起泪意,扁了扁嘴道:“婆母还是不肯接受我吗?”
沈远志瞧见她要哭了,忙道:“没有,是我一个朋友在南边行医,说是那边医馆给的待遇好,咱们在徐州,每月不过十两银子,这哪够啊。”
郑氏却不信,“咱们又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山长水远,背井离乡,能是多好的差事。再说,若是我把你带走了,婆母对我更有意见了。”
沈家是不同意沈远志娶郑淑兰的。两家是旧邻,从前相处的也挺好。郑家两子一女,把郑淑兰养的太娇,动不动就哭。沈母正因为是旧邻,知道郑淑兰的脾性并不适合做主母,是以一直没喝郑淑兰的媳妇茶。
沈家给沈远志看中的女子是医馆坐堂老大夫家的女儿,因为接连守孝误了花期,已经二十三了还没出嫁。
沈远志却觉得自己都三十四岁了,还娶过一回,配不上人家云英未嫁的姑娘,所以才跑到了丹徒去。
沈家原本想的是让他散一阵子心,说不定回来就想娶亲了,没成想他娶是肯娶了,要娶的却是寡妇郑淑兰。
郑淑兰回了徐州快一年了,除了偶尔去亲兄弟家坐坐,整日呆在沈远志的宅子里,往沈母那边不知送了多少衣裳、鞋子,却都被退了回来。
沈远志心里是想去南方的,一来郑淑兰不得母亲喜爱,离得远了说不定母亲反而想得通了;二来柳春珺的性子不像她母亲,早晚闹出事来,陈家可不是好惹的,那陈家二爷如今又做了锦衣卫镇抚使,若是迁怒郑淑兰,自己两口子也过不好。何况他做的那事也确实不地道,不怪柳春珺一直咽不下这口气。
沈远志暗叹一声,摸了摸郑淑兰的手,柔声道:“你又怕冷,咱们去了南方天也暖和,冬天也不比整日窝在屋里,你又不必看人眼色,到时候咱们两个可以多出去逛逛,岂不比在这里,整日闷在宅院里强?”
郑淑兰被说的有些动了心,犹犹豫豫道:“这里离丹徒也不远,若是珺珺将来有了身孕,咱们还能去送个催生礼,离得远了,留了她一个人在丹徒,我也不放心。”
沈远志怕郑淑兰忧心,连陈朝安已经带着柳春珺在金陵做官的消息都没跟郑淑兰讲,郑淑兰一直以为女儿还在丹徒呢。
沈远志道:“珺珺捎了口信来,她家二爷年后说不定也要去南方任职呢,到时候说不定离得更近。”
郑淑兰又惊又喜,高兴过后又有些怀疑:“什么时候捎的口信?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没递给我?”沈远志道:“李大夫带来的口信,他怎么见得着你,见了我,自然就跟我说了。”
李大夫就是荐了沈远志去丹徒坐馆的好友,现在还在丹徒“保林院“里坐馆,常往陈家去诊脉的。郑淑兰这才信了,和沈远志开始商量带些什么东西出去。
沈远志和郑淑兰这边在策划着往南走,严川谷寻摸了几日,终于把柳春珺要的几样药品准备好了。可是陈家没叫大夫,他总不能自请上门。
就是上门了,陈家院子里到处是丫鬟,他不见得能找到空隙跟柳春珺单独说几句话,再把药品使用方法说出去。
严川谷愁了几日,机会却很快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