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正是陈朝安奉命追捕的“白莲教”紫金堂香主。
他原是徽州人士,叫任千帆,从小是个孤儿,为了生存一直在戏班子里混着。
因他生得俊朗,便学了小生行当,在徽州也算闯出了一番名堂。
庚申年间,爆发瘟疫,到处民不聊生,哪里还有人家请唱戏的,戏班子很快就支撑不下去了。
朝廷派了官员下来赈灾,谁知上下官员沆瀣一气,将赈灾粮款、药材大部分吞没,送到难民手上的不过一点残羹剩渣。
偏偏这件事被爆了出来,无数百姓拥到县衙要说法。
那时候,人都活不下去了,谁还管什么朝廷,什么法度,一间县衙几乎被砸净,县太爷也被生生打死,那奉命来赈灾的钦差要不是跑得快,也要被打死在县衙大堂。
任千帆那时候十七八岁,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戏班子里的人病死、饿死了一半,他正是激愤的时候,那次打砸县衙他是其中的带头人之一。
朝廷很快派了人下来镇压,任千帆长得高大帅气,原本就比一般人瞩目,自然列在了通缉榜第一位。
任千帆一路往东逃,在旌德县化名任逍遥加入了白莲教,跟着一路反抗大兖朝堂,在长江沿线搞出许多大案。他本人也一路晋升,如今在白莲教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此番他乔装做戏班子的当家小生,在金陵一带流窜,目的就是找机会进入皇家祠堂,准备搞点动作。
任逍遥少年时期,跟着戏班子往来于达官贵人的府邸,也曾被好男风的男子骚扰过,虽并未真的受过侵害,但那种如蛆附骨的恶心感却是深刻记在脑海中的。
今日见了顺平王怀中的男孩,从前一幕幕场景又浮现出来,令他周身起了一层疙瘩。
“那是什么人?”任逍遥指了指顺平王怀里的男孩。
班主嘘了一声,“小声点,那是王爷近来的心头好,从前也是唱戏的,说起来我还见过他呢。”
任逍遥便问道:“你认得那男孩?”
班主点点头,“他师傅是我同门师哥,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他的,一心培养成为台柱子,谁知道被王爷看中了,生生抢走了。只怕以后也不会唱戏了,真是可惜了师哥的一番栽培。”
任逍遥听到那男孩竟也是戏子,心中更难受几分。
“王班主,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便开唱吧。”
王府的管事过来说了一声,王班主忙招呼锣鼓就位,看着任逍遥道:“行了,上台去吧。”
任逍遥今日唱的是一出新戏《牡丹亭》,讲述的是少女杜丽娘和书生柳梦梅的凄美爱情故事。
锣鼓声响起后,扮演杜丽娘的戏子摆着身段上到戏台来,婉转开唱,声音清亮,腔调圆润。
顺平王十分满意,边听边打着拍子。那戏子虽生得不错,不过跟他身边的醒哥儿还是不能比的。
不多时,任逍遥扮演的柳梦梅上到台前,身穿一袭青衫,腰悬玉带,头戴纶巾,神采奕奕,又带着一股书卷气,端的是个英俊儿郎。
顺平王见了眼前一亮,坐正了身子。只是他仔细看后,那小生个子太高,颈上喉结凸显,显见已经发育了,有些失望的坐了回去。
任逍遥是童子功,唱腔自成一派,一开嗓顺平王便满意的露出微笑,跟着打着拍子。
柳望津瞧见顺平王听戏入了神,悄悄往后撤,往净房的方向去。
他在净房待了一会,来到西院一处花园里,这里种着满园的牡丹,恰逢春末,成片的牡丹竞相绽放。
月色和灯光映照下,碗大的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恰如锦绣堆叠,雍容华贵。
柳望津却无心欣赏着皇家园林的富贵气象,只一心哀叹不知何时才能长成男人,听说有了喉结、胡须、毛发,王爷便不会再喜欢了。
他这阵子刻意多吃了一些,就想着快点发育,王爷厌了他,也就能放了他了。
“小兄弟为何如此忧虑?”柳望津坐在栏杆上神伤,忽然听到身侧一声问候,不由抬头去看,正是刚刚台上唱小生的俊俏儿郎。
“我……我只是有点累了。”柳望津轻声说着,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人。
任逍遥微微一笑,“在下江入年,小兄弟是否是‘凤鸣班’何班主的弟子醒哥儿?”
柳望津听到师傅的名字,脸上冰雪消融,“你……你认识我师傅?”
任逍遥点点头,“我们班主和你师傅乃师兄弟,你师傅一直惦记着你呢。”
柳望津闻言眼底酸涩,师傅对他虽然严厉,可也是期盼着他成为名角出人头地,在顺平王要买他为奴时,师傅也曾苦苦哀求,只是没成功罢了。
“我……我对不起师傅。”柳望津心中痛楚,眼睛不自觉红了,任逍遥看着他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心道难怪那王爷要强占了他。
他叹息一声,拍了拍柳望津的肩膀,“你要给师傅捎个信吗?”
柳望津咬着唇,想了一会,难过的摇摇头,“我已经没有脸面给他老人家写信了。”
任逍遥见柳望津满面羞愧,知道他心中必定百般煎熬,他声音很低却坚定的说道:“小兄弟,你不必难受,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将来你若有事,尽可托付我去做。”
柳望津吃了一惊,仔细瞧了瞧任逍遥,见他面上都是真诚,不由心中一暖。
只是想到前段时间被卫蔷所骗,到底不敢全心信任,只虚虚谢了一声。
任逍遥知道他小小年纪承受这样多的苦难,对人有所保留也是应当,不以为意,反而将自己在金陵的落脚点告诉了柳望津。
等柳望津回到戏台,台上正唱着一出杂剧《武陵春》,顺平王看见他过来了,淡淡问了句:“怎么这么久?”
柳望津小声道:“出来看到一片牡丹,一时看得入了神。”
顺平王嗯了一声,吩咐管事:“去剪几枝好牡丹,送到‘阅菊堂‘给醒哥儿赏玩。”
柳望津低声谢过,眼睛看着台上的杂剧,心中却在思索着刚才那个江入年的话,他也是戏子出身,那必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想必没有那卫蔷那般可恶。或许自己可以找时间去他说的小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