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下葬后,按照习俗,刘二姐和两个姑姑在家门口绑上了红皮筋,这样她们就能够在一年内参加喜事了。
门前烧掉爷爷的枕头,给来看丧的亲戚发了小馒头。白事的时候不会有闲聊的环节,各人拿上各自的东西就回家,喧闹了两天的院子,又瞬间回归了寂静。
爷爷去世当天晚上,刘二姐就给在外面上大学的宋婷打了电话,宋婷在第二天一早就去汽车站,买了最早的一辆汽车,当天下午到的家,赶得上爷爷的葬礼。
葬礼结束了,宋婷又要带着刘二姐给她填满的大包小包回学校了。刘二姐要上班,宋召华去市场打零工,宋向文上学,除了大门口外面的一堆烧尽的灰烬和冰箱里面等着吃完的剩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表明这个在胡同头的人家办过丧事。
六间屋子彻底空了,连那个几年不出门的老人都不在了。小屋子里还是有一股子发霉的味道,装修风格和宋向文家住的四间屋子没有一点相似,索性还有人住过的痕迹,桌子和凳子还没有落满灰尘,饮水机还在桌子上,水桶里还有小半桶水,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是屋子的主人出门办事还没回来。
临近升学考试,那段时间陈屯小学隔几天就会组织一场模拟考,为了给孩子们营造考试的氛围,学校在今年特意买了一批检查金属的扫描仪。模拟考的时候,桌子倒过来桌洞向前,桌面上不允许放东西,进场之前所有人在教室外面排好队,拿着个人的文具,一个一个的经过检查进入考场。
这些模拟考试是不批卷子的,今天考完了第二天就各自发下去老师说一下答案,讲一讲班里面大部分人不会的就行。宋向文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听见过班主任跟另外几位老师闲聊,说道:“现在这个时候,会的就是会了,不会的就是不会了,剩下这几天,上不了几个分。”
另一个老师打个哈欠,“是啊,不知道今年跟人家市里面学校比一比是什么样,能不能挤进去人家的排名。”
宋向文考试的前一个礼拜,是爷爷的五七坟。奶奶走在了爷爷前面,因此爷爷的五七坟就不用重复烧那些米山面山之类的了,到了那边,他们两个人还是会一起生活,一个就足够了。
奶奶抽烟喝酒喝茶,茶山烟山也已经烧过了。能给爷爷单独烧过去的,就是一辆纸扎起来的自行车了,奶奶身材矮小,大金鹿自行车太高她骑不了,当时奶奶五七的时候没有烧车,小推车也没有。
村里面的师爷说:“到了那边,享福就行了,不用再干活了。想去吃什么喝什么,花钱就行了,钱都花不完,你们给他们多烧点过去。”
爷爷去世下葬,奶奶那个平平的坟包就可以堆成尖尖的了。当时堆的平平的,是因为爷爷还在世,奶奶站的太高能看到爷爷,就把爷爷叫过去了。现在把坟头修的尖尖的,是让两位老人站得高,能够看到家里的亲人,哪怕远在天边。
升学考试,就要到来了。
宋向文那几天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他很期待考完试那比之前任何一个暑假都要长的假期,也期待着九月份进入初中的生活。
当然,他也有些忐忑,和自己这几位关系特别好的兄弟们分开之后,大家还能在一个学校吗,还能在一个班级吗。自己班里面的这些同学,现在都是可爱的,连那几个宋向文不喜欢的女生,都让宋向文感觉要比其他班的同学亲切的多。
宋向文、薛林、王耀、刘立洋四个人,在上厕所的路上曾经无数次讨论过毕业之后,他们约定好都去同一所学校,不管是十九中学还是城里面的实验中学。
当然了,他们四个的学习都不错,哪怕是到时候摇号没有摇到实验小学,家里面也会尽力托关系让他们去市里面上学的。
薛林说过,“我家里可能会给我找关系,我爸爸认识几个挺厉害的人。”刘立洋宽慰道:“无所谓,反正都在这个县城里面,在哪里都一样。”
在大孩子眼中,他们这些还在过六一儿童节的小朋友如此对待离别是幼稚且没必要的,人们大都觉得,这只是他们学着大孩子来证明他们已经长大的举动。
他们不管,他们很珍重。
毕业考试的那天,头天下过了微微细雨,早上的空气还是湿湿的,下了薄薄的雾气。校车在向着学校开时,车厢里一改往日早上的静默,尤其是六年级的学生,都不再犯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
学习好或者稍差的,都在憧憬着今天的完结,迎来人生中第一个毕业。宋向文坐在靠窗的位置,这个位置是跟他一起坐的两个低年级学生让给他的,他们今天对于六年级的学生很是尊敬。
低年级的班主任都在班级里面开过班会了,今天是升学考试的日子,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六年级学生考试,并且在这一天,学校里面以六年级为优先,先吃饭,中午提前午休保证休息。
到了学校,薛林和王耀已经到了,两个人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闲聊。教室已经被清空了,一本书都不能留,后黑板上的黑板报全都被擦干净,整个教室的卫生被彻底清扫。
两天前,学校把三个班的学生都集合到了综合楼二楼的阶梯教室。大教室能够轻松容纳二百个学生。这里几个月之前还是宋向文他们准备比赛和玩闹的场所,几个月没怎么来人,不少的桌子又落灰了。
刘立洋感慨道:“咱们真是从开制冷的时候玩到了开制热的时候啊,下一波不知道啥时候能来。”
集合起来,就是给他们进行动员的,给学生打气,树立起来自信心。再说几句应试技巧,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宋向文班的数学老师向三个班的学生说道:“到了考场上,任何一分都要去争取。时间充足的条件下,任何一道题,都要全力以赴。把草稿纸折几下,折出来几个框框,每道题一个框来演算,方便后面来检查,能笔算一定不要口算心算!”
语文老师嘱咐道:“书写一定要认真,咱们语文是有卷面分的,尤其是作文,四百字的作文,认认真真写。写上那些你的真情实感,再背一背我们发下去的模板,尤其是开头,让监考老师眼前一亮!”
到了最后,几个老师预祝他们这一届,折戟沉沙、破釜沉舟、永争第一,对得起自己六年的努力,对得起在家里辛勤工作的父母。
数学老师最后讲到:“这一年里,我因为学习或者其他各个方面的事情。骂过甚至打过咱们同学,在这里我想说的是,这都不是我故意为之的,请各位同学,不要放在心上,我永远是对事不对人的。如果曾经对你们造成了任何伤害,对不起。”
数学老师向着下面的学生深深的鞠了一躬,“我负全责。”
这些学生也是第一次参加如此正式的考试。在平常的期中期末考试里面,虽然老师三令五申的强调不允许作弊,但是总会有不少学生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陈屯小学对于作弊是明令禁止的,但是抓到了也不会怎么样,总成绩扣几十分,不上报家长也不用在学校里面留档案。
班主任老师跟他们说:“这次的升学考试,是全市的老师打乱顺序来监考的。而且给咱们学校监考的老师,绝对不是咱们学校的老师,对于作弊,他们不会跟你们讲情分。抓到作弊的,一定会记录然后留档的。”
宋向文从小学到现在,作弊倒是有过,只有自己的身边坐着的是比自己成绩高的学生,他会看看。六年时间在他印象里,两次吧,一次是高年级的同学教给他一道填空题,还有一次是伸直身子看到了陈雨试卷写上了。
到时候考试学生之间坐的很远,他知道的几招拙劣的办法都不好用了,而且老师说得这么严重,就早早的打消了作弊的念头。
他打消了,但总有人会尝试。
第一场考试,八点半开始,语文。宋向文拿到试卷,就开始惊叹于试卷的质量,当然不是题目的质量,而是印刷纸和试卷封装的质量。
一男一女两个监考老师,在提前五分钟发卷之前,就把塑封起来的试卷袋展示给学生看。“来大家看一下,咱们所有的试卷都是密封的没有被打开。”
陈屯小学的教室没有摄像头,所有的监考都是两个老师负责,全凭两双眼睛。
宋向文牢牢地记住昨天晚上饭桌上宋召华跟自己说的话:“你拿到试卷之后,先不着急,先深呼吸,然后看看试卷,静下心来再写。”
宋向文闭上眼睛深呼吸两次,开始逐字逐句地看题目做题。老老实实的说,上了六年学,他从来没有对一张试卷这么重视,以至于逐字阅读生怕错过了什么内容。而且写字的时候,更是一笔一划,写错了一个字都要懊恼好一会儿。
到了交卷前十五分钟监考老师提醒的时候,他才刚刚开始写作文。
按照他平常作文课,写一篇作文需要三十五分钟,构思加写,三十五分钟已经算是最低限度了。
他慌了,这时候也不管书写了也不管文思了,想到什么写什么。那些写烂了的故事,被他原原本本的搬到了试卷上。
小学生的记叙文,话题基本都是大雨天感冒了妈妈背着去医院,或者是爸爸带着出去玩忽然间学习到了什么道理,还有就是体会到了家长的不容易。
宋向文随大流,一个感冒写了好几年了,四十分的作文每次三十三四分,不好不坏的平均分。他从来不记得自己在大雨天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也不记得刘二姐背着她在大雨里跑。但是他知道这样子写能至少拿一个平均分。
考完了语文,他的兴致就很一般了,作文没发挥好,虽说前面的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写的,但是作文的美中不足还是让他觉得小有遗憾。虽然是九年义务教育他肯定能上学,但是谁不想分数高高的。
于是乎,在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在心里头发誓,数学一定要好好发挥,而且不能这么拖沓,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考试而不是焦虑当中。
数学在小学是宋向文最喜欢的科目,也是大部分男生最喜欢的科目,原因很简单,数学好也就代表着脑子好使,他们当然相信自己的脑子好使,都想往数学上发力。
他不记得数学考场上的任何事情,整个考场都是安静的,钢笔在演算纸上发出的唰唰声混杂着外面知了的叫声,却入不了他的耳朵。
忽然之间,一声喊声把自己答题的思路中断了。班里面所有的学生都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啊”了一声,几十个人的声音合起来不小,几十个学生都抬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那个声音的来源。
“干什么!放下!”
讲台上的女老师忽然看到了下面的作弊现象,从凳子上站起来喊一声并急匆匆向下面走。
监考老师是一前一后的,能够全方位看到下面的学生。考试之前,数学老师拿了一本小说放在了讲台上,意在让监考老师看小说就不会看着下面的学生了。
但是监考老师对桌子上的书没有兴趣,全程抬着头看着下面的学生,时不时向着窗外看看。
作弊的是张欣和刘立洋,刘立洋的数学是很好的,张欣就不是那么优秀了,虽然都是班级里面的前几名,但是数学上却有着十分左右的差别。
张欣是语文课代表,字好看,文科思维好,语文成绩经常领先,但是数学确实硬伤。
她和刘立洋事先商量好的,考数学的时候给她看看。
但是学生之间坐的有一些远,而且刘立洋是在斜后方,张欣不敢回头看,作弊异常困难。
在女老师看向窗外并且男老师不在自己这一条过道的时候,张欣一把拽过了刘立洋的卷子,放在自己桌子上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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