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尽欢昏迷了一天一夜,做了许多梦,梦里竟是些光怪陆离的事,往事如同碎玻璃般,破碎后又重新组合,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一桩桩带着裂痕的往事。
再度醒来时,又是一天朝阳升起,太阳自东边升起,迸发出无尽光芒。
她起身后,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茯苓糕,觉得有些饿,便尝了一小块,竟是久违的酸味。
“君酌哥哥。”
她穿过连廊,四处寻找万俟君酌的身影,终于在湖心亭找到了梦中人。
訾尽欢很激动,叫唤道:“君酌哥哥。”
万俟君酌看着她的样子,刚想开口:“阿梨……”
“这是你给阿梨做的茯苓糕吗?很好吃,阿梨很喜欢。”
“你说什么?”
“我说你做的茯苓糕很好吃。”
“你……”
訾尽欢看到他莫名流泪,觉得奇怪,便抬手摸上他的脸:“君酌哥哥,好好的,你怎么哭了?”
“我就是想你了。”
“阿梨每日都在你身边,大不了以后准许你搬来神人居,你可愿意?”
“阿梨嫁给我多久了?”
訾尽欢笑意盈盈:“四年了。”
“那阿梨多大了?”
“你怎么连阿梨多大都忘了?十七啊。”
“阿梨……”万俟君酌泣不成声。
“对了,你说要外出历练,会带上的阿梨,对吗?”
“嗯,对。”
万俟君酌再也忍不住,紧紧将人拥入怀中。
訾尽欢觉得有些不习惯,轻轻挣脱而不得,撒着娇说:“阿梨可是金贵得很,不许抱,不许摸,你这样可就不对了喔?”
“我们家阿梨最金贵,可是我把你弄丢了。”
訾尽欢摩挲着他的肩膀,安慰:“阿梨一直在啊,你要是难过了,随时来找我,阿梨的肩膀最是可靠。”
看太阳升起,听鸟群密语,世间幸福之事,大抵如此。
直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
天景帝不知从何时起,站在对面,目不斜视地看着这边。
訾尽欢意识到自己又忘记了一些事,看到那个恶魔,过去十五年间发生的事,如同过眼烟云般在脑海一一闪过。
她想起簪花惨死,想起族长到死都在等她,想起雪国生灵涂炭,想起狻猊族阖族被灭,想起许严拼死回来报信,想起稻收被处以极刑,想起嘉善皇后被下毒害死,想起意欢公主生病时无人救治,想起绣绣喝下他亲自喂下的毒,想起顺妃为救她和姜家甘愿顶替罪名……
这桩桩件件,她都记在心里,未敢忘记。
这时,天地忽变,除了那轮初升的太阳,周围一切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印象里的雪国王宫,变成郊外一家破落的驿站,就连那盘茯苓糕也变成一款她叫不出名字的糕点。
“阿梨。”
訾尽欢天真无邪的那张脸,也变地幽深阴沉,她退后两步,刻意和万俟君酌保持距离。
“爱妃。”
万俟君酌听见声音后回头,挡住訾尽欢:“你来做什么?”
“朕孤身前来,并无恶意。”
“阿梨不会跟你走。”
“阿梨?爱妃有这么好听的名字,为何从来没告诉朕?”
訾尽欢回到现实后,双腿发抖,觉得整个人如同被抽空般,没什么力气。
“我的名字?踏入天盛国的那一刻,我怎么还会有名字呢?”
“你从前不是和朕说你对雪王只有兄妹之意,绝无其他吗?”
“你真的相信吗?”
“当然,朕对爱妃所言,深信不疑。”
訾尽欢苦笑:“芈顼,你是不是装太久,就拿不下那副虚伪的面具。”
“朕对你不好吗?”
“对我好?你的好就是毁了我的家园子民,让我无家可归!”
“你有朕,朕便是你唯一的依靠。”
“是唯一的依靠,还是被你豢养的金丝雀?你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医道,控制我,摧残我,让我遍体鳞伤,又无路可逃,别再说什么你爱我的话,我只觉得恶心!”
天景帝面露深情:“朕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只要你愿意回来,朕都可以改。”
“你别过来!”訾尽欢见他走近,指着他呵斥,“你再敢靠近一步,我立刻杀了你!”
“你不会的。”
这一点,天景帝没说错,只要想到政一,她便下不了手。
她怎么忍心让那个可怜的孩子,有一个杀害亲父的母亲呢?
“她不会,但我会。”蝉鸣突然出现在背后,正用剑抵着天景帝的脖子。
本已打算出手的万俟君酌,再次将訾尽欢挡在身后。
这时,闻声而来的卧雪,取出手铐脚镣,做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便是将天景帝控制住。
卧雪说:“国主,要想兵不血刃地回到雪国,没什么比以天盛国皇帝作为要挟来得容易。”
天景帝身上的镣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往前迈了一小步,问:“你真的要离开朕吗?”
訾尽欢看着手铐脚镣,想起自己曾经被禁锢在笼中的日子。
被关的太久,有时候束缚解除,她都不会立刻从笼中跑出去,而是将那牢笼视为安全之所,缩在角落,犹如困兽。
可是她是那么渴望自由,那么不想被困住,即便满身伤痕,也要挣脱枷锁,逃出囚笼。
一如此刻的她,根本不想待在这里,只想要逃。
蝉鸣去追她,卧雪则拦住了万俟君酌,哀切道:“国主,你还是别去了。”
“卧雪,我只是……”
方道生将天景帝带走关押,即便是被绑住,天景帝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胜利者的笑容。
“这些年,圣女过得很苦,天景帝癖好殊异,对她囚禁责打,以此取乐,她……”
万俟君酌浑身颤抖,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对阿梨,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国主,他们还有孩子。”
卧雪叫住气愤至极的人,继续说:“他们有一双儿女,从小圣女就没尽过母亲的职责,心中愧疚。她不会忍心让孩子有一个杀害亲父的母亲。”
“你们都知道了?”
“方师兄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和蝉鸣,这么多年,是我亲自帮她放血,一点一点地把她推向死亡。”
“是她不愿告诉你。”
卧雪这几日总能想起訾尽欢以血喂养月桂树的场景,如果早知那是在耗她的命,自己无论如何也会阻止。
另一边,訾尽欢光着脚,走过青石板路,回到房间,坐在桌案边,开始书写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