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第四年秋,万俟君酌为制定更好的治国之策,决定出宫游历数月,体察民生。
风吹稻田,天地间金灿灿一片,与夕阳的余晖交相辉映。
他说:“阿梨,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儿?”
“我在位多年,对雪国的了解大多在百官的奏章中,从没亲自去看过,这次我想遍访各地。”
“这可是大事,许太傅能同意吗?”
“他已经同意了。”
“同意你独自出行?”
“是啊。”
“噢。”
那时,他说这话的意思便是希望她能同去,但又害怕她拒绝,故而不敢问出口,直到临行那日,她踏马飞奔前来,即便穿着男装,从那纤细的身形,肤白如雪的样貌中还是一眼瞧出是位极好看的姑娘。
訾尽欢坐在马上,笑容恣意:“君酌哥哥,可愿与我同游?”
“你……”
“我这个人啊,吃的刁钻,住的刁钻,个性刁蛮,爱哭还不讲理,你可愿一路照拂着我?”
明明心中窃喜,却假意露出难色:“这我可要好好想想。”
“好吧好吧,既然国主这般为难,我还是回去继续过我众星捧月的日子吧。”说罢,她便做出调转缰绳的架势。
万俟君酌心下着急,本想握住缰绳,竟不小心握在她手上,当下还没发觉:“别别别,以后我就是你的簪花,你的稻收,你的蝉鸣,她们能做的,我都能做到。”
“那我就勉为其难吧。”訾尽欢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
万俟君酌回过神来时,见她笑容灿烂,遂将她的手从缰绳中抽离,攥在手里,也笑着:“那我们走吧。”
“医者是天下人的医者,作为狻猊族圣女,自是要四处游历,为万民诊病,我出来是为了天下人可不是为了你喔!”
“我不也是天下人中的一人嘛?”
这话听来耳熟,訾尽欢道:“在理。”
距离雪城最近的是护城,护城将整个雪城包裹在内,是雪城最为有力的屏障,因距离国都很近,护城亦是十分繁荣。
进城那天,百姓们正在过稻收节,大肆庆祝丰收,稻收节是除去新年外,一年之中最欢乐的节日。
集市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用稻谷做成的装饰物,二人在客栈安定好后,出门闲逛。
訾尽欢拿着一圈由稻谷和稻草制作而成的稻环,兴高采烈地戴在头上,问:“好看吗?”
万俟君酌还没来得及开口,店家已率先应答:“小娘子生的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瞧了眼自己穿着的男装,她有些不好意思,店家又说:“小娘子生得这般貌美,即便做了男子装扮,也是盖不住的。”
訾尽欢笑了笑:“那我就要这个了。”
秋收之喜时,街上无论男女都喜欢将稻穗当做装饰物戴在头上,于是,她便买了一株稻穗想替万俟君酌也戴上。
遭到的却是严词拒绝:“不要,我在雪城时都没戴过。”
“那是因为雪城不重稻收节,但护城重视呀,我们既然来了,就该入乡随俗。”
“我不要!”
“万俟君酌!”
“唉……好了好了。”
他乖乖低下头,任由她将稻穗别在发髻间,金黄色的稻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四溢。
“没想到这儿竟比雪城还要热闹。”
“是啊。”
路边一群人正唱着歌在踩踏稻谷,歌里唱着:“稻丰收,无饥饿,谢国主,护万民……”
“他们好像在说你,我们去看看。”
訾尽欢拉着他往人群中去,跟上鼓点节奏,与人们一起行踩踏礼,唱丰收歌。
人们通过踩踏的方式可将稻谷脱壳,稻收节这天不少人聚在一起,边唱歌边踩踏,既是玩乐,又是劳作。
訾尽欢跳了一会儿,停下问:“你们这唱的是什么呀?”
身着朴素农装,头上簪了好几圈稻谷的大哥,脸上洋溢着憨厚的笑容:“当然是我们的好国主,国主研制出来的稻苗,让我们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呢。”
“是吗?”
“当然了,这水稻啊,最重要的是水源,前些年,我们这儿接通了雪山流下的水,源源不断,这才年年丰收,人人都能吃饱饭呀!”
“那你们一定很感谢当今国主喽!”
“那是当然!你这小娘子,怎的净问些奇怪的问题?”
“我也很感激,很喜欢我们的国主呢!”
“这就对了!”
与人闲聊完,她又拉着正站在旁边抿嘴笑的人和大家一起跳舞,在震动的鼓声中,她问:“君酌哥哥,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
“我也是!”
玩了整整一天,他们吃尽城中美食,期间不时与人攀谈,听到的都是赞扬国主之言,赞扬国主体恤民生,在农业上为百姓做出了巨大贡献。
晚上回到客栈,訾尽欢跑到他的房间,亲自为其焚香,还说:“你一向喜爱香道,无香不得安眠,本圣女亲自为你焚沉香,保管你睡个好觉。”
她做得很认真,万俟君酌却瞧着她的身影出神,没来由地说:“要是有人陪着,我能睡得更好。”
“你想要谁陪?”
“你说呢?”
左右这里也只有两个人,訾尽欢立马明白,看了眼房间:“也行吧,那我就委屈一下,睡地上。”
“啊?”
“你从前在我房中睡觉的时候,不就是我睡床,现在我在你房中,该你睡床,这是你应得的。”她为自己公正合理的安排感到欣喜,只觉得自己是个公平大度之人。
万俟君酌生气,故意顺着她:“好啊,那就你睡地上。”
“虽说你答应了要照顾我,但出门在外,本应互相照顾,我就自己铺床吧。”
客房箱中有多余的被子,訾尽欢抱着被子,兴致盎然地铺床,一边铺还一边唱着白日新学的歌谣:“谢国主,护万民……”
“走音了。”
訾尽欢嬉笑着,半点没觉察出眼前人在生气,说:“我不太会唱歌嘛,不过我家卧雪唱起歌谣来那可是十分好听的。”
“哦。”
“真的真的,等她游历回来,我让她唱给你听。”
“不要。”
“可好听了,听嘛听嘛。”
“我睡觉了。”
万俟君酌合衣躺下,翻来覆去无法安寝,而某人即便睡在地上,亦能甘之如饴,安然入梦。
他侧过身,伸手捏住她的脸,气闷:“你不是挺聪明的嘛?怎么这种事,一年不懂,两年不懂,还能年年不懂?”
睡梦间,她觉得脸颊痒痒的,伸手抓了抓,依然睡得很好,半点没感受到身边人无边的怒气。
次日清晨,本就睡不着的人干脆早早起身,坐在那儿喝茶,訾尽欢揉着惺忪睡眼,将床铺收拾齐整。
“你怎么不叫我?”
“阿梨睡相如彘,岂是我能叫醒的?”
“你说我像猪?”
万俟君酌惊觉自己说的严重了些,后悔不该将怒气撒到她身上,反悔:“我不是……”
“你昨夜是不是想与我交欢?”既聪明又直白,倒是被问的人陷入了尴尬中。
“啊?不是……我没……”先是否认,突然又觉得好奇,“你怎么知道?”
问完他又开始后悔,觉得自己竟然问出这种丧心病狂的问题。
和他比起来,訾尽欢显得很沉稳:“我是医者,医者当然什么都知道,小时候不喜学医,这几年我的医术可是大有长进。”
“哦。那你昨天是故意……”
“不是,我只是睡着的时候想了想你好像怪怪的,今早依然觉得你在生气,所以猜了猜原因。”
万俟君酌觉得被戳中心事,有点丢脸,试图修补:“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都说洞房花烛夜,咱们的新婚夜,好像只有花烛,没有洞房,说来是我欠了你一个洞房花烛夜。”
“阿梨不欠我什么。”
“可是……”
“你不用勉强自己……”
“我不觉得勉强,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循序渐进,可以吗?”
“啊?”理解了她的意思后,又说,“当然可以,求之不得,不是求之不得,是……”
“等我愿意的时候,我告诉你。”
万俟君酌不怀好意地问:“怎么告诉我?”
看着他上下审视的目光,虽觉羞怯却故意大声壮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见他还在笑,訾尽欢生气地蒙住他的眼睛:“不许这么笑!”
万俟君酌扯下她的手拉着,这才注意到她袖口丝线扯开,破了一处,于是捏住她的衣袖问:“你的袖子破了,都不知道吗?”
“知道啊。”訾尽欢将衣口处抚平,试图掩盖它破了的事实,“可是簪花不在,没人帮我缝,幸好只是破了一点,不细看,看不出来。”
“这女工刺绣,你是半点不会呀?”
“对啊。”
“好吧,那就让为夫来帮你缝上一缝。”
“你会?”
“当然。”
问店家要来绣线,万俟君酌架势十足,宛若针线大家,一副准备绣出万里河山的气势。
起势不错,只是后劲不足,将一件好好的衣裳愣是弄得弯七扭八,比原先不明显的破洞还要难看不少。
訾尽欢抬袖看着,万千言语皆在无言之中。
万俟君酌自觉缝的一般,又提议:“生疏了,生疏了,你等我在这里给你绣上一朵梨花,保证为这衣裳锦上添花。”
“你还会绣花?”
“一点点,一点点。”
訾尽欢选择再相信他一次,这回绣完,竟能从那歪歪扭扭的五团乱麻中辨认出那的的的确确是朵花。
绣完后,他拿起衣袖与她衣衫上其他绣样比较,极其不衬,说:“算了,你脱下来吧,别穿这件了。”
“不行,我就要穿这件。”訾尽欢将那花护在怀里,“虽然看不出是梨花,但起码一眼就能瞧出是朵花,我觉得特别好看。”
“你不必替我说话。”
“我不管,今日我就要穿着这件衣裳招摇过市,叫别人都瞧见我衣服上的花样,是这世上最好看的。”
说完,她便欢欢喜喜地向外跑。
在护城城内视察过后,两人又来到城外田野,农忙时分,家家户户忙着收稻,男人们耕作,中午时家中妻儿端来饭食,坐在田埂上聊天吃饭,谈东说西。
路上,若遇见需要救助的人,两人就会停下,多呆一阵子,护城因距离雪城极近,狻猊族弟子时常也会过来巡诊,所以他们在此不过逗留了七日便很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