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王,万俟君酌,十六岁,在位十三年,由许太傅协助其监国。为绵延子嗣,遂于名门贵女中择选良配。
万俟君酌并未有娶妻的想法,只觉得此行为甚是无趣,全程没有参与,全权交由许太傅处理。
一日下朝,他正在练剑时,许太傅过来,通知他参加明日的娶亲大典。
“什么?不是还在挑选,怎么明日就……就……”少年国主惊到结巴。
“哦,是这样,最近狻猊族内有些异动,圣女年幼,族长不放心,这不我和族长关系好,就想着安排圣女进宫避避风头。”
“那也不用娶了人家吧。”
“哎,这狻猊族的圣女向来貌美,你小子可不吃亏啊!”许太傅得意。
“她貌不貌美和我有什么关系!”
“另外我还给你选了两名侧夫人,等娶了正夫人后,再安排她们一起照顾你。”
万俟君酌连忙拒绝:“别别别,我才不要什么侧夫人,这正夫人还没进门,侧夫人就安排好了,我才不要。”
“你小子,这还不是为了王室血脉,你都这么大了,该懂事了。”
“我不管,要是你逼我娶侧夫人,明天我也不娶那位新夫人!”
“好好好,真拿你没办法,那就先迎了正夫人再说。”
大婚当日,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雪城人皆爱养花,家中多多少少都种着几盆花,百花齐放,让整个雪城变成一幅五彩斑斓的画。
万俟君酌骑马去国主夫人下榻的公馆迎亲,他笔直地坐在马上,心中不免好奇这位狻猊族的圣女究竟是何模样!
訾尽欢以金丝制成的面纱蒙面,又以团扇掩面从公馆走出,四四方方又一板一眼的步子,她走不习惯,迈过门槛时,险些摔倒,好在万俟君酌适时扶了她的手肘。
“小心。”
訾尽欢迅速将手撤回,表示:“我……小童自己可以。”
万俟君酌见她有些紧张,两人边走边说:“没关系,你可以随意说话,礼节什么无需在意。”
“哦。”訾尽欢偷瞄他一眼,疑惑,“你是国主?”
“怎么?不像吗?”
还没来得及答话,礼官提醒:“君夫人请上马车。”
疑问没能得到解答,一路上都想着,下车后定要问个清楚。
国主夫人需与国主共同踏上正殿,于大殿前,受百官朝拜。
两人拾级而上时,訾尽欢继续问:“听闻国主已在位十三年,怎么会这么年轻?”
“你是不是听故事只听一半?告诉你我在位已经十三年的人,难道没告诉你,我三岁时便继位了吗?”
“什么?三岁?三岁会干什么?”
“嗯,就是三岁。”
訾尽欢撇头,偷瞄他,长身直立,面如冠玉,双目炯炯有神,彼时神采飞扬,活脱脱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夫人在偷看为夫吗?”
“才没有。”
“那夫人很紧张吗?”
“也没有。”
“哦。”
“等等。”訾尽欢回神,“不许叫我夫人。”
“那我叫你什么?”
“随你。”
紧接着百官朝拜,礼官念诵章程,大致是些关于国运的美好祝愿,就是礼仪实在冗长,光是祝福之言就念了整整两个时辰。
“你是不是累了?”
訾尽欢白了他一眼:“废话,你不累吗?”
“累呀,可这是我第一次娶妻,他们难免激动隆重些,再忍忍吧。”
“不忍还能怎么办呢?”
“你饿不饿?”
“饿,能怎么办?”
“给你。”万俟君酌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茯苓糕,“我帮你挡着,你偷偷吃,不会被发现的。”
訾尽欢确实饿了,见他好心,便用团扇挡着,躲在他身后大快朵颐。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茯苓糕?”
“我不知道呀,我喜欢吃,所以偷偷藏了几块。”
“你还挺有意思的,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是个一板一眼的糟老头子。”
“我可没说。”
“你就是这么想的。”
直到天黑,好不容易结束繁重的流程,訾尽欢才能回宫,本以为可以休息片刻,宫人们又开始给她梳洗打扮,一边梳洗还一边教导她,要好好伺候国主,说着说着又说起了繁衍子嗣之事,訾尽欢一点听不进去,只觉得身上冷冷的,在打颤。
她有些害怕。
簪花和稻收一直陪着,眼见王宫里的人给她换衣服,那薄薄的一层纱布也不知和不穿有什么区别,她们俩也很紧张,尤其是稻收几次想打断,又不敢,只好作罢。
万俟君酌忙完过来时,宫人们整齐地立在旁边,他饮了些酒,有些醉意,打发宫人:“都出去领赏银吧。”
资深的老嬷嬷上前:“国主,还有一步,便是由您亲自摘下夫人的面纱,才算礼成。”
万俟君酌照做,他轻手轻脚地去拿她耳后的挂绳,将面纱取下。即便心中对这位圣女的美貌已有了预期,但真正见到时,还是晃了神,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她才十三岁,已是如此花容月貌,这往后怕是要颠倒众生,成为绝色丽人。
“国主慢慢欣赏夫人的美貌,奴才们就先下去领赏银了。”老嬷嬷识趣地打发人走。
簪花本想拉着稻收一起离去,哪知稻收使了力气挣脱,往回跑了两步,扑通一声跪下:“国主恕罪!”
万俟君酌不明就里:“今日大喜,何罪之有?”
“国主恕罪,还请您体谅我家圣女年幼,切勿行房,她……她……她还尚未有过月事。”
见稻收跪着,簪花也立即跪下,仿佛犯了什么大错。
“你们先下去吧。”
“国主。”
“我知道了,下去吧。”
稻收依依不舍地离去,看着圣女一个人可怜巴巴的缩在床边,心中万分疼惜。
訾尽欢赤足,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盯着他,离他恨不能有几丈远。
“你很害怕吗?”
“我不怕。”
“不怕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我怕你让我生娃娃,我跟你说,我不生娃娃!”即便害怕,气焰依旧十分嚣张。
万俟君酌觉得她真是又可爱又有趣,打趣她:“刚才嬷嬷都教了你些什么?竟学成这个样子。”
“她教我要给你生娃娃,我不生!”
“你不想,那就不生,好吗?”
“真的?”
“真的。”
有了他的保证,訾尽欢从恐惧中抽回一丝心神,人也放松许多。
万俟君酌试图和她聊天:“哎,都说狻猊族的女子特别貌美,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圣女最好看。”訾尽欢说得一本正经。
万俟君酌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以为他不相信,又强调:“是真的。”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好……可爱,哈哈哈……”
“切~”
见她慢慢放松警惕,便朝她挪了几寸,又问:“狻猊族人不畏寒,身体总是温暖的,我可不可以摸一下,看看是不是这样?”
訾尽欢旋即提高戒备,向后退:“不行,你肯定是想趁机把娃娃塞给我,我不要!”
“好吧好吧。”
“你出去,我想睡觉。”
新婚夫君苦笑:“今日是我们大婚,夫君离开新房不合规矩,要不你容许我睡在旁边的塌上,可好?”
“那你半夜会偷偷给我塞娃娃吗?”
“我发誓,绝不会。”
“那好吧。”
“多谢夫人。”
“你又叫我夫人!”
“好好好,那我叫你尽欢?”
“随你。”
大婚当夜,屋内红烛不熄,需自然燃尽,屋子太亮,两人翻来覆去都有些睡不着。
“喂。”万俟君酌探着脑袋。
“干嘛?”原本睡不着就很烦人,听见有人吵她,更加烦闷,语气也变得不好起来。
入睡前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怎的突然变了?
从前听闻女子多变,想来是真的。万俟君酌暗暗想着。
“你是不是也觉得太亮睡不着?”
“嗯。”
“要不我们把这跟柱子似的的红烛灭了,如何?”
訾尽欢的眼睛亮亮的,撑着脑袋看向床榻问:“可以吗?”
万俟君酌蹑手蹑手地将一屋子的红烛吹了个干净,就在最后一根红烛熄灭时,屋子变得雾蒙蒙的,只剩一轮月色浅浅照亮着。
“国主,红烛不可熄啊!”屋外传来宫人的声音,“大婚之夜红烛熄灭,乃是不详。”
紧接着,一群宫人在门口叫唤,万俟君酌无奈,只得再次将红烛点上:“好了好了,我再点上还不行嘛?”
烛光再度替上月光,将屋子照得分外明亮。
訾尽欢见他身为国主,还一副怕天怕地的模样,觉得甚是好笑,不禁笑出声:“你不是国主吗?这么怂做什么?”
“不许嘲笑我。”
见他背对着,像是小朋友在发脾气,訾尽欢又说:“要不我们说说话吧?”
“好啊,你说。”
“你叫什么名字?”
万俟君酌气得转过头,横眉瞪目:“你连自己嫁给谁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訾尽欢心虚,“不就是雪国国主嘛。”
“万俟君酌。”
“哦,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訾尽欢!你自己没好好做功课,别以为旁人也像你一样。”
“好吧好吧,换个话题。”
“你在狻猊族时,别人都怎么叫你?”
“嗯……师兄会叫我师妹,簪花她们叫我圣女,族长会唤我阿梨。”
“阿离?分离可不好!”
“是梨花的梨,我最喜欢梨花,最爱吃梨子。”
“阿梨,那我以后也叫你阿梨。”
“随你。”
“你比我小,若是你不习惯叫我夫君,可以先叫哥哥。”
桌案上烛光闪烁,訾尽欢隐约能瞧见烛光里的人,她有点担心:“如果我没有娃娃,那岂不是无法为王室绵延子嗣,其他人会允许吗?”
“无妨,我还有几位堂弟,大可培养他们继任雪国王位,要是再不行,也可在国内挑选能人带领雪国,绵延子嗣当然要交给想要子嗣的人绵延,你不喜欢,就不用。”
“听说太傅大人还为你挑选了几名侧夫人,我想说她们或许愿意呢?”
“没有侧夫人,只有你一人。”
“啊?”訾尽欢吓得从床上爬起。
“我父王一生只有母后一人,我那几个叔父亦是如此,我自然也是如此。”
“那我岂不是害了你?”
“为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族长是为了保护我,才将我送来这王宫,寻求王室庇护,那岂不是我白白断了你的良缘?”
“当然不会,等过段日子狻猊族安定,你不就可以回去,我也能再娶不是?”
“也是。”
“你啊,就安安心心地呆在这儿,玩上几年。”
訾尽欢觉得甚好,没有族长整日监督,她能自由自在地玩乐。
见她高兴,万俟君酌暗暗地念道:“我才不另娶呢!哼!”
“如今正是春天,梨花都开了,明天我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可以吗?可以吗?”还是那个一听到玩,就欢呼雀跃的小朋友。
“当然可以,我可是雪国国主,说话算话。”
“谢谢国主哥哥。”
“不客气不客气。”
哪知万人之上的雪王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次日梳洗完毕,两人便被许太傅叫去……
读书!
“又读书?”訾尽欢穿着一身桃粉色衣衫,还特地画上花钿,正准备出宫踏春。
还有那狻猊族圣女的陪嫁竟是……堆积成山的书籍!
狻猊族专门陪同圣女读书的长老端庄行礼:“国主,族长特命人将圣女要读的书作为嫁妆搬来,还劳烦辟一处宫殿专门用以存放书籍,确保圣女能日日研读医书。”
訾尽欢的嫁妆颇为丰厚,刚入城时,引得百姓围观,纷纷谈论着那如长龙般的嫁妆队伍,恨不能从宫门延伸到城门口,哪知竟全是书?半点金银财宝也不见。
“按着圣女的聪慧,想必一年半载定能悉数掌握,届时我再回族中重新调派。”
訾尽欢看着成山的书籍,咽口水:“一年半载,读完这座山哪。”
“族长的意思是,背完。”
“不可能不可能。”
“族长说从前圣女在族中喜好藏拙,如今既已不在族中,没有方道生那帮人,圣女不必藏拙。”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藏拙我也读不完。”
万俟君酌望着比宫中藏书阁还要多的书籍,讪讪而笑:“这……哪来这么多书呀?”
“回禀国主,这里大部分都是医书典籍和过往治病的诊疗记录,还有一些是圣女喜爱的下蛊及下毒之术。族长还说圣女不喜佛经,这一年可暂且搁置,先学医术。”
“喜爱下蛊和下毒?”
訾尽欢眨巴着眼睛笑:“谈不上喜爱,就是闲来无事研究一二。”
万俟君酌眼见狻猊族长老没有放过圣女的打算,当机立断,准备叛变:“太傅大人,我……我是不是该去上朝了?”
许太傅恭敬有礼:“近日国内无事,臣替您告了七日假,国主可与君夫人一道安心读书。”
“我就不用读这些医书了吧,况且这些都是人家狻猊族的,咱们不能偷学人家的本事不是?”
长老一派坦然:“医道乃是天下人的医道,人人皆可学之,国主自是可以。”
“我谢谢你。”
许太傅接腔:“若是老臣没记错,藏书阁的书您还没读完四一吧?”
“好吧,我读。”
訾尽欢揪着他的衣袖,小声:“真读呀?”
“小不忍则乱大谋,大丈夫不逞一时之勇。”
“我又不是大丈夫。”
訾尽欢要走,长老上前拦在她面前:“簪花,稻收,给圣女研墨。”
簪花笑得灿烂,极其积极,招呼:“圣女,快过来念书。”
“你还真是喜欢读书。”訾尽欢见簪花一脸欣喜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只能碎碎念着坐下,捧起一本医书。
万俟君酌坐在殿内另一侧读治国之书,两人相对而坐,许太傅公务在身,早早离去,倒是长老们在旁边一边写文一边陪伴圣女。
没一会儿,訾尽欢就将两条腿摆在椅子扶手上,身体则靠在另一侧扶手,毫无形象。
长老出言提醒:“圣女,请坐姿端正。”
訾尽欢给簪花使眼色,簪花立刻了然,出言:“长老有所不知,我们家圣女一向如此……如此不羁,若是端端正正的,只会读不进书,这些族长也是知晓并且允许的。”
另一位老沉些的长老起身:“我等在此恐影响圣女进修,晚些时候我等再来查阅圣女研读成果,现下我等暂且告退。”
“嗯,长老们辛苦。”
待长老们退下后,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还有簪花稻收。
訾尽欢又读了一会儿书,觉得甚是无趣,撑着脑袋差点睡着,簪花碰了她的胳膊:“圣女,你很困吗?”
“当然困了,昨晚那红烛燃了一夜,你知道我的,那么亮堂,如何睡得着?”
“委屈我们家圣女了。”
稻收露出同情的目光:“真可怜。”
簪花不知从哪变出的茯苓糕:“圣女要不要吃些糕点再睡?”
“知我者,莫若簪花是也。”
稻收委屈:“什么呀?这火还是我烧的呢?”
訾尽欢摸摸她的头,用茯苓糕塞她的嘴巴:“稻收最好,稻收最好。”
稻收美滋滋地吃起茯苓糕,訾尽欢推了推簪花的胳膊:“你去问问,他要不要吃?”
簪花端着盘子,去往另一侧,问:“国主,我家圣女问您,要不要尝尝茯苓糕?”
万俟君酌抬首,浅笑:“也好。”
他品尝完茯苓糕,转向另一侧,正打算说点什么,就见到对面人已经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见状他只是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圣女她……有些累了,往常很是勤勉的。”
万俟君酌眼珠微转,挑眉:“勤勉?无妨,你去照顾阿梨吧。”
“是。”
天气晴朗,天光正好,藏书阁内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柔和而温暖。
长老们进来抽查功课,万俟君酌见了,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不要搅了她轻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