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王的声线很是特别,即便是带着愤怒的发号施令也依旧清越好听。
但这声音到底惊了姜念晚一跳,她来不及搞清楚状况,下意识地拔腿便跑!
可堂堂皇子的贴身人又岂能是泛泛之辈?她才发足,头顶便掠过一道黑影,下一刻那中官便降在了她的面前,让她险些撞了个满怀。
姜念晚及时刹住脚,咽了咽,强使自己找回冷静。她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中官,无辜地问:“阁下这是何意?今日清明,我不过是来为先考先妣烧个纸钱,阁下何故拦住我的去路?”
这中官也是宫里的人精,哪有这么好糊弄,觑着眼审犯人一般:“你是何人,以何身份投宿在龙泉驿?”
其实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了,龙泉驿的新院子早被他们全部包下来了,不会有闲杂人等。而隔壁的旧院他也一早打听过,投宿是几个解差和几个女囚。
眼前这小娘子,虽披了件斗篷看不出里头的式样,但瞧那袖缘露出的灰蓝布料,很像是囚衣。不必问,这必是那几个女囚之一了。
可这个实话姜念晚却没脸说,一转念便找好了借口:“我是驿中做饭的厨娘。”
“厨娘?我一早就问过了,这龙泉驿里里外外打杂的皆是男子,并没有女人。”
对方身份特别,自然什么都打探得清楚,这完全是一场不对等的交锋。意识到这一点的姜念晚紧抿着唇,不再随便开口。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好奇地回头,见璟王也走了过来,两人目线相交,那双眼已不是之前那样的空洞。
“原来你不是盲人?”惊诧之下姜念晚脱口便出,说完后知后觉自己僭越了,赶紧跪地见礼:“民女拜见璟王殿下。”
“你好大的胆!璟王殿下不过是因为哀思过度以致夜难视物罢了,你竟敢……”
中官话还没说完,便被主子抬了抬手制止住。璟王上下打量着姜念晚,姜念晚也明白过来,原来他只是近来哭多了,患了夜盲症而已。
方才他们未提灯,他就如同盲了一般。后来生起了火,他的眼睛也就慢慢能视物了。
再回想先前自己明目张胆地从他眼皮子底下穿过,姜念晚简直想抽自己两巴掌!
璟王扫量一遍,确认她身上没有任何利器后,才道:“你方才为何躲在我身后的石洞里?有何图谋?”
“天地良心,民女只是烧完纸钱准备回去时,殿下突然来了,民女一时紧张才躲了起来。”
“你既未作亏心事,何必慌张?”
姜念晚面泛羞赧,略略低下头去,手里绞着斗篷的一角:“民女尚未出阁,委实不应与外男单独相见……”
她低着头,好似听见璟王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抵是觉得她这话有些高攀了。不过不打紧,只要能顺利脱身她说什么都成。
璟王回头看了看,果然见自己原本烧纸的地方往旁一些,有一堆新灰,想来便是她先前烧过的。
既然排除了别有目的的疑虑,璟王也不愿再多计较,只是问她:“刚刚你说,你爹娘也不在了?”
姜念晚点点头,月色下小娘子眼眸微垂,看着很是可怜。清晖铺在她的额面上,将一张小脸映得更加苍白。
一时间,他心底涌出一种同是天下沦落人的悲怆。同样是失去至亲,同样是被流放。
“你先退下。”璟王再次开口。
姜念晚垂着双眸,并不知他这话是对谁说的,理所当然以为是让自己退下,是以躬身行了个礼,道了句:“谢璟王殿下”,便转身要走。
璟王却道:“你留下,本王还有话要问你。”
姜念晚不可置信地抬眼,正见那位中官退去一旁,此时才明白璟王不是让她走,而是让他走。不禁心下一阵打鼓,看来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
“殿下,不知还有何吩咐?”她忐忑地问,不敢直视对方,只偷眼瞥了一下,立时便收回目光。
璟王语气变得平和,只是透着浓浓的哀伤:“你不必如此拘谨,留下你只是因为本王的母妃也不在了,心里难受,想找人说说话。”
原来只是想找同病相怜的人倾诉一下对娘亲的思念,姜念晚暗暗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好。”
忽然之间,她好似就不怕他了。
璟王在前面走,姜念晚便默默跟上,他们回到先前那处山石环绕处。这里没有风,也没那么冷。
他目光落在她先前烧过的那堆新灰上,见有些纸还未烧完便灭了,想来是先前自己的突然到来,令她慌了手脚,急急踩灭的。
愧意在心头蔓延,璟王大方地指着一旁装满纸钱的篮子:“既是本王打断了你的一片孝心,你便继续吧,那些都送你了。”
姜念晚忙摆摆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不必不必,民女谢过殿下的体恤,只是纸钱这种东西是不能随意送的,需得亲自买来的才能代表心意。”
方才那一刀纸,亦算她用一只银镯子买来的。
璟王却也有法子:“那你随便给本王一枚铜钱,便算买来的。”
姜念晚为难地摸了摸身上,尴尬摇头:“可民女身上没钱。”
这下璟王也有些无语了,随手从钱袋子里捻出一块碎银子丢在地上,“去捡。”
姜念晚不敢抗旨,乖乖去捡回来双手递还。
璟王便道:“依大梁律,拾遗者凡失主不欲追讨的,财物便当归属捡遗者。如今你用你的钱来买我的纸,这银子我收了。”说罢,他便将自己刚刚丢出的碎银子接过,复又装回了钱袋里。
姜念晚眨巴眨巴眼,觉得这简直是糊弄鬼。
但尊者赐,不可辞。是以她便接受了璟王殿下的好意,重新又为爹娘烧了些纸钱。
火苗照亮面前的一小片天地,两人各自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坐在石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纸钱。
“你爹娘是因何不在的?”璟王问。
姜念晚觉得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如实道:“我生父生母是为奸人所害,养父养母是因病而逝,他们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你命运倒真是坎坷。”璟王不禁唏嘘,接着又似联想到自己母妃,颇能共情地感慨:“这世间的恶人还真是多。”
“是啊,这世上的恶人是有很多,故而有时我们也不必太善良,人善被人欺,恶人还需恶人磨。”
这话似有暗示,璟王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看向她:“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涉世未深,如何能做了恶人,又如何能去磋磨真正的恶人?”
姜念晚挽唇轻笑:“佛家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实好人拿起屠刀,也可以立即变成屠夫。”
“这么说你成功杀了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