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室内温暖如春,可胡牧阳还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不过这倒是让他精神了不少。几天里没日没夜做苏释的伴读书童,饶是体内灵力充沛的他也无法抵御这股来自文字上的神奇瞌睡。
之前的目色迷离始终让他在思绪漫天,甚至在暗中琢磨那些读书异常专心之人,其精神力量绝对远超其他,若是将此能力用在修灵之上,肯定事半功倍。听说伟人曾经也独取闹市中读书,没准就是如自己所想这般呢。
不过这一个喷嚏便将脑中杂念统统打散,重新恢复清明之后,便又继续盯着不远处隔桌而坐的三名学究先生,此三位便是今日负责苏释入学考试的考官了。
此时居中那位考官已放下手中的卷子,拿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气,随后静静慢饮。左右另两位考官也同时不再阅卷,抬起头来等待当中之人开口。
“卷子嘛,我已大致阅过,马马虎虎。能看的出来,为了这次考试,小娃娃还是下了不少苦功夫的。”
终于,当中喝过水的先生率先发言。没什么客套话和虚词,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不过胡牧阳倒是喜欢如此干脆,尤其是听到对方仅凭一张考卷便可知悉自己近期所下之功,顿时有种被认可的兴奋。
只是还没待他将心中喜悦换做表情浮现脸上时,那位名叫钟岩的老人便再次开口道:“孩子的努力我是看的到的,但是他根底羸弱,基础软薄,低学龄的知识储备更是关键痛点。所以,二位同仁,我觉得咱们可以统一意见了。”
老人的话简洁明了,却指向性清晰。胡牧阳一听便是要遭,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师徒二人,小的心不在焉,明显是根本没懂对方话中含义;大的也没强到哪去,又是宛如高僧一般挂起若隐若无的微笑,不过倒是没闭眼入定。得,别人肯定是指不上了,还得自己硬着头皮争取一下吧。
胡牧阳明显就是心理弱势的一方,低下头假装咳嗽一声便准备出声。只是与此同时,坐在钟岩老人右侧的那位考官也同样低头咳嗽,顺势带出了自己的话:“嗯……钟老分析的极是。不过若以此张考卷来说,这孩子估摸还是
能答个七十分上下的。成绩虽不占优,却也勉强合格。”
另外一人也于此接话道:“谭老师说的在理。钟老上任时短,可能还不清楚咱们实验小学的校训,便是‘朝乾夕惕、厚德载物’。孩子的基础的确差一些,不过若是有一颗奋求上进的心,我相信不久之后定可勤能补拙,后来居上。”
面对这两位副考官的出言相助,胡牧阳先是一愣,不过随即就明白这肯定是知晓其中关系的“自己人”了。肖华这小子办事,确实比较靠谱。两人一唱一和,言辞之间皆是要留下苏释的意思,相信连自己都能看的出,那位才初来乍到的钟岩考官,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这份举手之劳吧。
只是谁也没想到,老人钟岩先后听得左右谏言,竟是轻笑出声。随后摘下眼镜放在一旁,一手捏着鼻梁之间,同时缓声道:“‘朝乾夕惕、厚德载物’,此训源于《周易》。原文应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以及‘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两句古训指的是什么意思呢?说的是啊,君子之人,应勤奋谨慎,兢兢业业的勉力进取,同时还要培育己身德行,如此才能容载万物。刚才谭、付两位老师重点强调了这孩子的勤勉,却独独对‘厚德’一词只字不提,却是为何?”
“这个……这个……”
老人言辞犀利,直臊得二人无地自容,可他此时偏偏再补一刀:“老头子只懂得教物理,文学方面肯定是不如你们二位的,还是希望不要贻笑大方的好哇。”
果然,这老头仅凭三言两句就让其他两人再不敢做声,确实如肖华所说,是个大难题。胡牧阳心中暗叹,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能回家之后在从长计议。不过当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之时,却看到苏毅仍旧稳如泰山的坐着,心想你个傻和尚恐怕还没看出这里面的道道,算了,回去的路上再跟他细聊吧。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苏毅虽然也跟着自己站起身来,但却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反而对着三人当中的钟岩微微颔首,随即开口道:“方才先生所言,干练且犀利,在下也深以为是。不过万般诸法,皆是为了这孩子的求
学之道。孔圣人不也说过么,有教则无类。”
钟岩听到面前有人说话,所以重新戴好眼镜,发觉开口者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蠢蠢欲动的年轻人,而是另一位白面男子,且在话语之间看似客气,实则处处机锋。心觉有趣,便笑答道:“初听像是儒家态势,不过老头子我知道足下并非简单之人呐。”
苏毅微笑答道:“先生慧眼,我的确不属儒家子弟。”
钟岩点点头,回味着之前的话,自顾自说道:“既不是儒家,有些理解不实之处也是难免。孔圣人的确倡导‘有教无类’,但却并非是什么人都要教的。圣人的教育对象、教学内容和培养目标都有自己的独特性。他办教育,反映的是当时文化下移的现实,从而才能让学在官府的局面得到改变。这里面的‘类’,是要包含那些除去出身贵族的子弟之外,其他各阶级、各阶层都可以同样享受接受教育的可能性和相对公平的机会。可要是让那些只会投机取巧、蝇营狗苟、权利至上之人以此作为道德支撑,那他老人家恐怕也不会答应罢。”
苏毅则是笑道:“想来是的。这句出自《论语》中的话,其前后内容皆与教育无关,没有上下文可做联系和分析,只孤零零的悬在那里。所以很多人会仅从字面上去理解,圣人之意,却全然不知要细细参悟方才见得真理啊。”
钟岩兴趣更甚,虽说他教了一辈子物理,但其实他更在意的是教育,否则也不会放弃豪沃的享受生活,偏偏来这么个小学为难别人。所以在此时听得对方言语中谈及了教育,更好似还有新鲜观点,故而抚掌笑道:“有点意思,且说说看你是如何理解这句‘有教无类’的。”
苏毅先是向老人点头致谢,然后向前一步,侃侃而谈道:“所谓‘有教无类’,说的是人,原本是‘有类’的,比如有的智、有的愚、有的贤,而有的不肖。但通过教育,却可以消除这些差别。这句话旨在形容教育的结果,而并非是前提。所以我刚刚强调的是‘有教,则无类’。”
此时的钟岩,已将原本的玩惬换做了严肃,低声说道:“请继续。”
苏毅复又
说道:“刚才先生讲的极是,圣人所处的年代,物资匮乏,教育被豪门垄断。普通人甚至下等人若想求学则是难上加难。只不过我认为,时代在不断进步的同时,教育也不可固泽而渔,原地踏步。终日只在字面上研究古圣人往昔的话语,实为不智。”
钟岩忽然在这时打断对方的话,虽显得不甚礼貌,却能感觉出他认真地态度:“你知不知道,你正在推翻自己刚刚树立起来的观点。倘若你能继续刚刚的思想阐述,也许我还可以给这娃娃一个机会,只是……”
胡牧阳听得此话,慌忙起身准备拦住苏毅。他可清楚这哥们儿的性子,不愿说话的时候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想说话的时候那真是口无遮拦、念至言毕。只不过手脚终究没有话语来得快,苏毅此时已经开口了。
蒙咕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