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胡牧阳忽然想起的人,叫做魏构。
正是不久前在百柳山庄,被玄彬几句话就逼得自断一臂,而后径直遁走的那个鬼魅男人。
胡牧阳清楚的记得,他凭借一己之力戏耍蒋家二子,在将其中一人重伤之后,也如那虚影相同,极其享受的舔舐掉匕首上的血液。当初玄彬轻松破去他的鬼魅功法,曾说道:“如今你还剩最后一副阴身,我不介意帮你一齐留下。”
如此来看,这黑袍虚影与那魏构定属一致,甚至说不准他就是魏构背后之人!
再按玄彬话中意思分析,这一脉的鬼修应该都有两副身躯。对战时将阴身置于敌前,既不伤及根本又能吸引攻击,而另外一副且暂称为阳身,则隐匿于暗处,伺机而动。
若真是如此,便能解释那虚影为何在受到不释重击后,还能迅速凝结,并发动反攻。
胡牧阳不动声色,暗施功法,使得眼中保持“辩气”状态,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巡查四周。有术法叠加于双眼,此时那虚影和不释的每一招都已转换为多条粗壮的灵力线。除此之外,在石台上平躺的高僧胸前,也能看到或粗或细的灵力线通过管子在不断上移。只是这些淡蓝色的灵力线实在太多了,想从其中发觉隐匿的“阳身”,太过困难,除非,能让他动起来……
此时不释早已重新翻身而起,顾不得背后伤势,正在咬牙与那虚影攻守互换。而那虚影此时一边对付出手凌厉的不释,一边对着苏毅嘲讽道:“怎么大师只让小徒弟出手,自己却是无动无衷呢?难不成你我其实都一样,是那薄情寡性自私自利的鬼门一族么!”
苏毅受激,气急而抖,但此时胡牧阳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只见胡牧阳站直身体,先将心下着急但确实无力的苏毅扶到石台边坐好,然后安慰道:“师父莫急,在此观战便是,我这就去助师弟一臂之力,将这恶贼擒来。”
说罢,胡牧阳丝毫不理会苏毅的疑惑表情,单托着石膏右臂迅猛前冲,嘴里“哼哼哈嘿”的给自己打气助威。
那黑袍虚影原本见有人来援,心下一紧。但见得胡牧阳周身并无一丝灵力,
且手臂负伤,脚步虚浮,故而轻蔑道:“不知死活的臭虫也配与某家一战,滚开!”
抬手间,一股阴风袭来。但胡牧阳装作未知,阴面扑上。随即整个人便被掀翻在地,一动不动。不释见状,怒意更盛,拳脚间大开大合,丝毫不再防御,全心进攻。
这正中了虚影的下怀。只听他阴森笑道:“嘿嘿,终于可以结束了。”
下一秒,变故突生。但却并非发生于不释和虚影对战之处,反而苏毅所倚靠的那方石台竟“轰”的一声发生爆炸,火花迸溅,光华四溢。
不释大惊失色,全力一掌递出,便要翻身来救。
只是胡牧阳却先一步移至苏毅身边,眼中精光爆射,整条左臂包裹着半透明的无名火焰,对准虚空之中,低喝一声:“夜炎!”
霎时间,一股直冲心底的啸叫声自虚无中传出,随后一个灰蒙蒙的人形迅速浮现在胡牧阳面前。苏毅在极近之处看的真切,胡牧阳左臂已将那灰影完全贯穿,而且手中仿佛还攥着些什么。
不过未待看清他手中之物时,胡牧阳已再次出声:“爆!”
“砰”的一声过后,灰影完全消散。而胡牧阳却甩甩手道:“真特么恶心,好在被‘无名火’都烧干净了。”
此时不释也已来到苏毅身边,先是上下仔细查过师父身体,发觉确实无恙,这才对胡牧阳嗔怪道:“你说你早些展露实力多好,省的我还受伤。”
而不远处的黑袍在灰影爆炸后便已浮现出真身,颤抖的指着胡牧阳,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是谁!”
胡牧阳却没去看那黑袍人,反而抬起头盯着石壁上方的光暗处,沉声道:“我是谁,我是取你性命的人!”
话音未落,便一脚蹬地猛然窜出。再不似之前那般形若病患,反而生机十足,战意非凡。眨眼间,便已来在黑袍人身前,将“无名火”再次融为液体形态,附着于左臂,单掌迅疾推出。那黑袍人虽身心震惊,但手上功夫却并未迟疑。见对方径直来攻,并无后手,便同样伸出一掌,打算以力对力。
只是两掌在刚刚接触的瞬间,黑袍人便哀嚎一声,迅速后退。只见他
形若枯骨的掌心已然沾上了对方如液体般的火焰,而且肉眼可循的顺着手臂飞快上掠。不及一息时间,半透明色的火焰已蹿至肩头,而烧过之处仅有丝丝黑烟漂浮,竟是连骨头都没能留下。
蚀骨灼心的疼痛让黑袍人丧失了基本思维,眼见即将烧掠至肩膀,便本能的用右手去拍打,希望能将它熄灭。只是这火焰诡异至极,不仅无法拍灭,反而顺着右手手掌开始继续上窜。
黑袍人此时肝胆俱裂,仰身摔倒,哀嚎不已。
胡牧阳看着面前几乎已是半死状态的黑袍人,心中波澜起伏。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杀人”,这种感觉无关于自己是否是修者身份,也无关于对方是不是邪灵,“杀人”就是“杀人”。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生命即将死于你手,任谁在第一次时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只能勉力让自己适应,尽可能的压制胸腔中翻涌的灵力和心底深处那一丝丝莫名的快感,仿佛自言自语道:“你刚刚说的没错,终于可以结束了。”
苏毅强打起精神,走到胡牧阳身边,郑重道:“本还想在离开之前还清你的人情,没想到又多欠了一份。”
胡牧阳笑着摆摆手:“你这人可真是矫情,要不然还是做回和尚算了。你求个六根明净,我也能落个耳根不烦。”
在如此邪恶诡秘的地方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胡牧阳的确有些兴奋。只是对比来说,苏毅更显得尤其悲愤了。只见他没再继续二人之间的对话,而是望向面前一座座落寞的石台以及上面的百位僧侣,淡淡道:“此间事情已了,胡兄弟便带上不释走罢。”
不释刚刚在与黑袍人对战时,伤了后背。所以不用苏毅提醒,他也准备带孩子去找妻子。毕竟医术高明又同事修者的人,自己只认识若溪。哦不对,还有四叔,不知他说去找那“老混蛋”结果如何。
胡牧阳点点头,向不释招手,示意他要跟着自己。但才走出两步就忽然停下,转头看向将后背对着自己的苏毅,不解道:“愣着干嘛呢,走啊。”
但苏毅却没有丝毫动作,只能听到自极远处的石壁反射回来的他的声音,悠远
而绵长:“你们走罢,我要留在这里为死去的僧侣念经超度,助他们脱离苦海。”
想想也是,如今黑袍人已被自己解决,想必他在这里所设下的秘法也会同时失效,而没有灵力作为心魄的支撑,这满地僧侣很快就会真的死去。
所以胡牧阳低头想了想,然后说道:“好,那我先将不释送到家中治伤,然后就回来陪你一起。”
不过苏毅却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胡兄弟高义,我记在心中了。只是你并非佛门弟子,即便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况且我终是要离开的,不如就将这次当做分别,祝愿彼此珍重吧。”
听完这些,胡牧阳还想再劝,不过却被一旁的不释拉住了衣袖。
转过头,看见这个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孩子一脸老成的摇头,顿时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苏毅自有苏毅的坚持和骄傲,再执意插手的话,便失了这个“朋友”的意义。
所以胡牧阳对着苏毅的背影,勉力抱拳道:“愿你早日寻根入道,达至无垢境界。再归来时,兄弟为你洗尘。”
说罢,再不犹豫,带着眼有泪痕的不释径自离去。
苏毅始终没有回头,只待身后脚步声消失,才喃喃自语道:“此去真若丧命,但有你这个朋友,也算死而无憾了。”
随后,缓步走至石室中央,盘膝而坐。对着四周的空旷,朗声道:“和尚最后一篇经文,送诸位师兄,回家!”
蒙咕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