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在胡牧阳起身瞬间就想要有所动作,不过却被素衣和尚伸手拦住。没反击硬气的对战挑衅,也没讲任何求饶之语,反而于此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胡施主,你我现今所在这里,可否提供吃食?”
故作镇定但其实外强中干的胡牧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想来想去也没弄清楚对方想要影射的含义,最终只好轻轻点头。
于是,素衣和尚拉过小沙弥至身边,为他紧了紧压得发皱的棉袍,轻声笑道:“去找店家要份吃食,我与胡施主单独谈些事情。”小沙弥明显不愿离开,但又拗不过师父严厉的眼神,只好悻悻离去,走之前还悄悄瞪了胡牧阳一眼。
见胡牧阳仍旧在原地站着,素衣和尚也只好缓缓起身,双手合十道:“如今和尚不过就是一介凡人,胡施主大可不必动怒。”
这番话刚好正中下怀。胡牧阳故意用眼角去瞥对方,轻声道:“大师最好还是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这‘无名火’可分不出话语的对错来。”
素衣和尚微微摇头,径自坐下,先将杯中温茶尽数滑出,又给自己新添一杯,这才说道:“本不想说这件事,奈何施主洞察力惊人,已看出和尚体内异象。与其显得心怀诡计,不如以实相告。没错,正如施主所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此时的和尚,的确已非是曾经的和尚了。”
万万没想到,事情真被自己无意中识破,眼前这和尚是假的!只是此时灵力全无,又要如何才能安稳过关呢?
心中一凛,嘴上却是豪横:“既然不是素衣和尚,便莫要打机锋。一切如实说来,也许我还能放你二人安然离去。”
素衣和尚明显一愣,随即笑道:“施主误会了。和尚还是和尚,只不过已不是之前的和尚了……有些绕,那就换个说法。我,要还俗了。”
什么?
又给胡牧阳新换过一杯茶,和尚再次开口:“我这一脉,虽说是佛道同修,但个人缘法不同,最终修为同样难测。如我一般主修佛力者,终生只求那颗‘琉璃佛心’融至大圆满境界;而主修道念者,则始终努力将‘无垢凡尘’修至山
尖顶峰。此时我佛心已碎,若重新修补,只怕那圆满境界终生无望。不过好在通过柳如烟,我已知心底埋藏着强烈的痴念。对于修佛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不稳定因素;但对于修道真人来讲,纯粹的痴念则是快速升道的不二法门。所以,我打算回到巴蜀之地,弃佛修道,重启人生。”
在听到素衣和尚说自己准备还俗之时,胡牧阳便已重新坐下。这会听他说完,却也不知该表达个什么意见。透过墙边的窗户,隐约看见小沙弥正在吧台处坐着吃东西。顺势问道:“大师……呃,即便你决定还俗,那也不耽误把徒弟留在身边,为什么非要将他托付给我呢?”
目前还是素衣和尚的他顺着胡牧阳的目光看去,一脸欣慰道:“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将不释留在身边。只不过我此次还俗入道却并非是顺应天意之举,期间定会遭遇天道反噬和刑雷惩罚。往小了说,无数危机和险境极容易导致性格大幅度转变,甚至引得走火入魔;往大了说,此举无异属于瞒天换命,很可能一道天雷轰下之后便尸骨无存。所以,我不能冒险让不释再继续跟随。”
胡牧阳听过之后若有所思,却没发表意见。
又听素衣和尚自嘲道:“说来也是惭愧,年少时期跟随师父东飘西荡,七年前又遇到这个同为孤儿的重瞳弟子,始终风雨飘摇居无定所。去过很多地方,也结识过很多修者,但在此时却无一人可值得托付。上次得见胡施主心性坚韧,又不为欲望所支配,情字当头甘愿舍命证道。所以我便想来试试,成与不成总归尽力了。”
说到这里,素衣和尚好似卸下了一身重担,再无之前勉力介绍功法时的亢奋,也没有曾经德高望重的高僧形象,反而就像是与老朋友对坐饮酒的普通人。
只见他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随后将展现在二人中间的那本“梵音恫”推到胡牧阳面前,轻松说道:“这些年总是端着架子,虽说习惯成了自然,但终究不如此时放松。胡施主……哦不,胡兄弟,不用为难。即使我不做和尚,但仍旧相信‘缘法’一词。不释有他自己的命,过多的干预也许并非善事。
这本功法还是送给你,权当做你见证和尚还俗的感谢吧。希望他日有缘再见,你我可以朋友相称。”
言毕,即刻起身,便欲推门离开。
只是手搭门边尚未用力之时,却听到胡牧阳开口说道:“孩子还小,带在身边总是不便。况且你此路前行满是荆棘,又何苦连累于他。既然你放心将他交我照拂,一年后我自当还你一个完整的不释。”
素衣和尚闻言,惊喜转头,但仍有些不确定道:“胡兄弟考虑清楚了?”
咧咧嘴,胡牧阳好似在责怪自己怎么就忽然冲动做出了承诺。但还是说道:“不做和尚,就别再绷着严肃了,满脸都是笑意,想乐就乐呗。你的事情也算因我而起,这该负的责任还是不要逃避的好。”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曾经好像也有个女孩,闹着非要自己负责任。
素衣和尚可顾不得对方的心思变动,重新坐回原位,本能想要立掌礼佛,但又想到刚刚决定了还俗,此礼不合。顺势打算学那江湖中人抱拳,但此情景又觉得不妥,一时间有些尴尬。
胡牧阳看出对方窘态,连忙摆手道:“别整那些虚的了,你认我这个朋友,我也不介意日后多一位好大哥,以茶代酒,喝完拉倒。”
依言照做。之后素衣和尚开口说道:“这事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只要此次入道不死,他日定当百倍偿还。”
胡牧阳摆摆手:“免了免了,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你还是把心都用在正经事上面。说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
“呵,大哥你别闹好么。你就准备顶着这么颗光头四处晃悠,一路化缘回蜀地呐!”
“呃……实不相瞒,自从决定弃佛入道之后,我一直在考虑不释的安置问题,至于我下一步的打算,却没做计划……”
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不过俗话讲送佛送到西,况且面前这人就是一尊真佛,总不好撒手不管。
“这样吧,我在这边总归还有些关系,下午咱们先把你身份落实了。对了,你还俗之后总不能还叫‘素衣和尚’吧,想个名字。”
“这个……这个……”
素衣和尚可真是犯了难,身为孤儿,本无姓名。这几十年修行,又整日与佛经功法为伍,此时让他想个名字真比降妖还难。
胡牧阳一看他这样就更加头疼,愈发后悔刚刚的决定。
“素衣……素衣……,我看就取个谐音,叫苏毅算了。”说完,又怕他不清楚是哪两个字,遂以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下“苏毅”两个大字。
素衣和尚偏过身来,盯着桌上水迹凝成的名字,怔怔看了许久。就在胡牧阳以为对方不够满意之时,忽然见他拍桌而起,朗声大笑:“苏醒于道,毅勉为先。好名字,当真是好名字。从今日起,我便是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