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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宅旧物(1 / 1)

一年前的冬天,深冷而少阳。春节过后半月有余,抬头望天依旧阴沉。云低且重,照理应当下一场大雪,而后云散天晴,可憋了许久,却总是微风大雾,不见日头。这样的天气对于这个北方的边陲城市来说并不多见,可即便如此,却也只有上了岁数的老人们会在午后的短暂时光,聚在社区的假山阳处低声闲聊,抱怨天气,针砭时政,以及显摆儿女。

跟小区的大爷们打过招呼,胡牧阳拉紧羽绒服的帽子,急匆匆的向车库走去。

周末这天,胡牧阳开车载着妻女,一家三口去了农村老宅看望母亲和岳父母。市区距离老宅足有二百多公里,到达村子时,正赶上午饭时间。

因打算当日返回,胡牧阳便没有喝酒,可这并不影响老丈人借故又给自己续了半杯。

白若溪的父亲白羽,跟胡牧阳的父亲胡战,是年少时期的结义兄弟,此外还有三人曾一同歃血结盟。胡战排行老大,白羽行四。但不知什么原因,自小胡牧阳只见过住在隔壁的四叔,其余三位叔叔别说见面,就是关于他们的信息都所知甚少。

胡白两家早已约定,如若后代同为男丁,便效仿父辈插香结义;如果是一儿一女,则要亲上加亲,结为连理。所以胡牧阳自小便知,终日结伴玩耍的这个叫做“若溪”的女娃娃,将来会是自己的妻子。

虽未饮酒,但胡牧阳依然陪着老丈人白羽在饭桌上闲聊。

说是闲聊,可基本都是白羽一人在指点江山。

此人本就长得壮实,酒后更增长了睥睨天气的气势。双腿盘坐于炕沿,一手酒杯一手烟卷,兴起之时,横眉怒目,唾液四溅,任谁也无法将其与郎中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没错,白羽是一名医生,还是一位名医。善使一百零八支乌足金针,辩穴入灸,远近闻名。只是脾气火爆,对外号称非有缘者不医,其实就是看对方顺眼与否;又好酒后狂言,常把“三十六支天罡针镇鬼封神,七十二枚地煞针追魂逐魄”的疯话挂在嘴边。故虽医术了得,却仍时常门可罗雀。

胡牧阳自小与其相熟,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此刻闲来无话,便对

正在用手捻着花生的白羽说道:“四叔啊,你总说自己功力了得,金针在手便无惧鬼神,咋一见我婶儿就好像被封了法力似的呢?”

因为从小两家就比邻而居,关系密切,所以胡牧阳始终称白羽为“四叔”。即便是与若溪成婚之后,也没有改口。好在两家长辈都不介意。

白羽气定神闲,在指尖将花生缓缓捻去表皮,才轻送入口,细细咀嚼,一粒自家炒的花生竟被他吃出了龙肝凤髓的感觉。

押了口酒,吐出浊气,这才翻起朦胧醉眼,轻声说道:“你小子懂个屁。想当年那掌管八十万天河水军的天蓬元帅,只因爱慕神女嫦娥被困广寒宫内,便舍了一身官爵,无惧漫天神佛,大闹凌霄宝殿,后遭小人所陷,才被贬下凡。此举实属我辈中人之典范!我虽不比那痴情的天蓬,但你婶子却胜嫦娥仙子多矣!”

胡牧阳以手扶额,小声回应:“叔,管八十万人的那个是林冲,水泊梁山的好汉,猪八戒做天蓬元帅那会儿手下只有八万水军;再说他是调戏了嫦娥仙子才被贬入凡间的,闹天宫的是孙悟空……”

白羽此刻却好像已然醉了,对于胡牧阳的话好似并未入耳。自顾自的又捻出一粒花生,依然缓缓的剥去表皮,再次以酒送入口中。

临别之时,白羽早已酒醉入睡。胡牧阳看着妻子大包小包的往车上装农村的特产,不由得苦笑一声:哪怕只是近在咫尺,父母也会担心孩子吃的不饱吧。

一路颠簸,即将到家。

在进市区的收费站排队时,胡牧阳斜眼看着倒视镜里妻女正在玩闹,正感觉一阵舒心。忽然,一抹金属折射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所幸已由偏光镜抵消大半,否则绝对会造成短暂的失明。

胡牧阳转头寻找,却发现折射阳光的金属物件儿竟在女儿手中挥舞。再定睛去看,好像是一根二尺见长,单指粗细的木棍。

木棍如何折射阳光?

这时,前排车辆已经通过收费站,胡牧阳顾不得心中疑问,只得迅速提档前行。缴费过站后,胡牧阳半侧着脸对妻子若溪问道:“刚刚胡米手上拿的是什么,怎么还会反光?”

若溪先是不解,但很快便将那木棍递向胡牧阳,笑道:“哦,你说这个啊。应该是小丫头在老宅翻出来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还带到车上来了。”

胡牧阳一手开车,一手接过妻子递出的木棍。余光扫过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木棍,分明是东北老人们常用的烟袋锅子。烟杆由木料制而成,一端嵌有墨色玉石烟嘴,另一端是指肚大小的黄铜烟斗。许是经常摩挲,黄铜烟斗竟光滑异常,几可鉴人。刚才折射阳光的,应该就是这烟斗无疑了。

这烟袋锅子对于胡牧阳来说并不陌生,自懂事之时便知道,它是父亲胡战的逆鳞,从不离身,更不许自己碰触。本以为两年前父亲去世,它也随着旧物一并焚毁了,没想到今天被女儿找到,还当做了玩具。

随手的把玩着父亲的遗物,不禁想起许多过往的事情。记得年少时,父亲经常会在院子里向东而坐,自腰间抽出这烟袋锅子,慢慢的用食指将烟丝压紧,不久便可见到缕缕青烟,以及闻见一股辛辣的味道。一般人都是拇指来按压烟丝,而父亲却只能用食指---他双手的拇指早已齐根不见。小时候也问过父亲怎么弄的,父亲却笑着说是在山里打猎时被黑瞎子舔掉了。胡牧阳知道父亲在逗他,却也没再提过此事。

回想着关于这烟袋锅子的记忆,胡牧阳突然冒出个想法:父亲如此宝贝这烟袋,莫不是件古物吧!

一路上越是琢磨越觉得靠谱,刚好他有个同学在市拍卖行。反正今天是周末,过会就拿去让老同学掌掌眼,说不准还真就能收获一笔身外之财。

想到此处,胡牧阳心里不由得有些兴奋。

把妻女送回市区的家中,胡牧阳迫不及待的拨通了老同学丘凌的电话。只是连续拨了两次,都提示被对方挂断,这让对此异常期待的胡牧阳有些憋闷。

“叮叮”,却是微信提示音。

胡牧阳划开手机,正是丘凌发来的文字消息:在地质大学参加赫铭教授的讲座呢,什么事?

赫铭教授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地质和考古专业方面,都属于超一流的存在。虽然胡牧阳并不关心方面的新闻,但丘凌始终

对其异常崇拜,更是整日以赫铭教授的不记名弟子而自居。所以听得久了,胡牧阳对于此人已算不得陌生。

能在聆听偶像讲座时发来微信,已经是自己天大的面子了。

比起丘凌此刻的心情,胡牧阳感觉有些乏味,刚刚的兴奋和期待也降低了许多。稍加琢磨后,便用手机对着烟袋锅子拍了张照片,发给对方。并用文字回复道:老家寻得一件重宝,想让你掌掌眼。

过了五分钟,丘凌才再次回复:照片看不太清,不过我能肯定,这烟袋算不上古物。烟杆的材质得经手后才好判断,可这黄铜烟斗绝对是近期的东西。你不是被人蒙了吧?

看完丘凌发来的信息,原本已将兴奋值降低了许多的胡牧阳顿时再无期待,甚至都不想再继续回复。用下巴抵住桌面,失落之情跃于脸上。

“叮叮”,又是微信提示。

耷拉着眼皮,胡牧阳再次解锁手机,还是丘凌的信息:烟袋不算什么,可你这烟嘴,我有点拿不准。还是那句话,手机拍的看不清,你要真感兴趣,就来一趟地质大学,赫教授的讲座也快结束了。即便我确定不了,也能请他老人家给讲讲,毕竟我是他的不记名弟子嘛,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嘿,有点意思。

丘凌的话让胡牧阳再次充满希望。重新拿起烟袋,仔细端详着烟嘴。看了许久,也只得出了“这烟嘴是黑色”这么一个结论。算了,术业有专攻,这玩意儿还得请专业的人来辨。反正左右无事,便走一趟地质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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