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稍作停顿,案牍后的朱由检继续追问,虽未直言,但他确信卢象升能理解他的暗示,毕竟这事的严重性不言而喻。
多日过去,他已猜出南方那些“图谋者”的心思:他们认为自己登基以来的大胆改革开始触及他们的利益,因此欲借“陕西民变”之机,让他默默承受损失,以此为他敲响警钟。
在整个南直隶,唯有那些世袭不衰的南京勋贵,以及遍布各地的“东林教徒”,才具备令漕运中断的能力和动机,让陕西边境军队不敢轻举妄动。
对于南京兵部给出的解释——漕运中断一个多月是因叛匪作祟,朱由检只是淡然一笑,并未深信不疑。
这些南方的权贵们是否自恃权势,把他当作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竟会提出如此拙劣的借口?又或许,他们笃定自己不敢与他们对抗,所以随便找个理由敷衍了事。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南方权贵们没想到,他们暗中支持的数万士卒和王嘉胤会在延安城外轻易溃败,就连朝廷派出的监督战斗的“钦差”也被俘获。
"陛下,"深思熟虑后,蓟镇总兵卢象升坚定地起身,铿锵的话语在暖阁中回响:"微臣冒昧,南方势力强大,还请陛下以整体大势为重……"
剩下的话,卢象升没有说出口,只是重新跪地,心中五味杂陈。无论案牍后的天子这一年来的政治手腕多么老练,但他毕竟只是个不满十七岁的少年……
即使是凡人市井,一旦被虚伪的亲朋所欺骗,也会怒火中烧,何况是统治着广袤疆域的天子。然而南直隶,作为大明帝国的经济支柱,维系着北直隶百万军民的生存,决不能动荡不安。
卢象升已坚定决心,即使冒着触怒天子的风险,也要诚挚劝告,要求他审慎行事,不可轻率冒险。
蓟镇仅仅荒废数十年,军队各级将领便编织出错综复杂的权力网络,连卢象升这样的智者都感到无从下手。一个长久失修的边境要塞尚且如此,更何况那被权贵经营了两个世纪的南直隶。
朱由检坐在文案之后,沉默不语,只是将一封奏折交给身旁的太监总管,示意给卢象升过目。
"爱卿,请起,先看看这个吧。"
奏折出自苏州知府寇慎之手,经过苏州府锦衣卫传递,昨日清晨送达京都。
卢象升连忙双手接过,向朱由检微微鞠躬,然后颤抖着展开奏折,飞快地扫视内容。
奏折内容简洁,仅几息之间,卢象升便递还给太监总管,声音中蕴含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叛国贼!"
连日来的疑虑终于得到证实,"陕西民变"背后果然有东林党的阴影。
东林党领袖钱龙锡向来对苏州知府寇慎抱有成见,平日里从未有过交往,却突然亲自登门,言语间对朝廷的动向表现出浓厚兴趣。
钱龙锡态度的突变,足以揭示一切。
"陛下..."
卢象升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这些叛逆竟胆敢暗中支持反叛者,罪大恶极,然而朝廷为了大局考虑,无法对他们严惩,只能放任背后的指使者逍遥法外。
无力改变的局面,让卢象升内心颇感不甘。
"无妨..."
"只是一群跳梁小丑,掀不起大的波澜。"
片刻后,卢象升惊讶的目光中,文案后的天子轻轻一笑,仿佛完全不在意那些叛徒的背叛行为,言语间充满了鄙夷。
"不再提这些烦心事..."
或许是意识到话题的敏感,文案后的天子迅速转换话题,不再深入探讨。
"爱卿担任蓟镇总兵已有半年,可曾遇到困扰?"
听闻此言,沉默的太监总管心头一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同时在心里对卢象升的评价更高了。
疆域重臣回京述职,天子不问整治成果,反而主动询问是否遇到困难,这样的臣子,恐怕在整个大明帝国中都不多见。
"陛下…"卢象升心中涌起一丝暖流,完全没预料到朱由检会有此一问,他忙起身,低声道:"微臣无能,承蒙陛下厚恩,已镇守蓟镇半年有余,然而军中积弊犹存,要使勇士们恢复战斗力,尚需时日……"
提及此事,卢象升愧疚又羞惭,他黝黑的脸庞泛起一抹红晕。同样是边疆重镇,杨肇基这位军中宿将在天子任命为宣大总兵后,迅速展现出成效,不仅让衰败已久的军镇重焕生机,还联手京营,铲除了与敌人勾结的晋商家族,诛杀女真亲王李永芳。
相比之下,他在蓟镇的作为显得微不足道……
"蓟镇荒废多年,非是爱卿之过。"
"朕虽未亲临其境,但也深知你肩负的重担。"
朱由检的声音在温暖的大殿中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笑意,让在场之人无不心惊。这样的待遇,恐怕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也未曾享有。
"微臣惶恐!"
卢象升颤抖更甚,沉重的叩首声在殿中回荡,让司礼监执笔的官员眼睛一缩。王承恩心里明白,今日过后,乾清宫暖阁的地板怕是要再次更换了。
"言归正题,假设女真鞑靼绕过蒙古,翻越燕山,蓟镇作为京都的门户,能否抵挡住敌人的侵袭?"
朱由检轻轻挥手,目光变得锐利,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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