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
修炼界的四季轮回,难以捉摸,前日还阳光普照的晴空万里,在此刻却转瞬变为黑云压城,暴雨如注。这片久旱的陕西地域,已有多年未曾经历过如此酣畅淋漓的降雨,此刻终于迎来了一场清凉的甘霖,使得无数耕耘黄土地的凡夫俗子悲喜交加,泪流满面。
近年来,由于连年旱魃肆虐,田间作物凋零枯萎,农户们手中的生机几近断绝,家财耗尽,连亲族亦因饥饿难耐而魂归地府。而这突如其来的豪雨仿佛是天赐的机缘,让人肆意宣泄心中积郁已久的不甘与愤怒。
然而,在这座西安府内的秦王府,情况却截然相反。尽管王府占据府城三分之一有余,却显得格外冷清寂寥,连绵的大雨也无法驱散府中的阴郁气息。往日人声鼎沸的宫人内侍此刻都消失不见,偶有身影闪过,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近日心情烦躁的秦王殿下。
穿过充满江南韵味的玉石栏杆,精致的亭台楼榭,直至王府深处的藏珍阁书房。此时正值午时,书房并未燃起宫灯,只有案牍上的一盏孤烛微微闪烁,照亮一方天地。案牍后的老者,看上去约莫六旬,身披四龙纹绣袍,满脸沧桑,他那皱纹累累的右手紧紧握着一封信函,身形微颤。
"父王..."
...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老者情绪太过激荡,一道带着微颤之声从藏经阁的阴影之处传出。
循声望去,显露出一位面貌与老者颇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他满脸忧虑地凝视着坐在书案后的老者。
他的父亲,秦王,年岁已高,修为大不如前,前阵子更是因“陕西妖患”之事受到惊吓,险些踏入幽冥界边缘。虽经数月调息修养,精神状态已有显着恢复,但却仍难以复原至往昔巅峰之时。西安府内的丹药师都劝诫秦王平日里应减少劳累,尤其需忌怒气伤身。
“孩儿,这朝纲实在是太过嚣张跋扈啊。”
手中紧攥着传讯玉简的老人恍惚片刻,终究还是恢复过来,看向面前的长子,脸上尽是愤慨之情。
他们秦王府一脉身为首位藩王,乃大明朝众多皇家分支之首,即使是历经靖难之战后的成祖朱棣也不敢小觑。现如今的小天子,仅仅是凭借侥幸才坐上了皇位这一宝座,竟敢对他们秦王府一脉出言不逊,不仅要求他们全力协助陕西巡抚洪承畴“化解灾厄”,如今更下发密令,命令秦王府立即种植灵植土豆、红薯等物,不得延误。
尽管手中的传讯玉简并非出自内阁钦赐的“天诏”,但落款之人却是王承恩。
在整个大明疆域之内,敢于这般对待他这位秦王的大胆之人,唯有那日夜陪伴在天子身边的司礼监掌印——王承恩一人。换句话说,即便这份传讯玉简是由司礼监掌印发给他的,也必然得到了背后的天子授意。否则,区区一个王承恩怎敢对这位“皇家分支之首”出言不逊?
“父王,我秦王府一脉世代蒙受皇恩浩荡,如今朝廷遭遇困境,我辈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捐献一些粮食资源,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藏经阁中的中年人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回应,声音中充满了疲惫,脸色亦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唉,自家的父亲真是“心魔缠身”,早年间尚能仗义疏财,多次得到朝廷的表彰赞誉;然而近几年随着年纪增长,却变得视财如命。
自从先祖朱元璋在金陵开创大明基业,秦王府便在这西安府落地生根,经过二百余载的传承,连他这位“秦王世子”都不知道府中究竟拥有多少领地。他只知道府库里堆积的修炼资源早已过剩,快要腐朽变质了。
而今陕西民众生活艰难,眼看一场动荡即将爆发,他们又何必死守着那些即将变质的修炼资源呢?
“孩儿,你身子可还好?”
听到长子略带疲倦的声音,正在书案后的秦王连忙放下手中紧握的传讯玉简,满面关切地询问道。对于这个被作为“接班人”培养的长子,他一直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关注与期许。
“父王,儿臣无恙。”
轻轻咳嗽一声,勉力按捺住喉间深入骨髓的不适,面色苍白的秦玄王世子朱存枢徐徐开口。
他自幼体质孱弱,全赖王府之内各种珍稀仙药续命,方能支撑到今日仍存于人世。
即使如此,他尚不足三旬,却已带有种风烛残年的沧桑感觉。
听到此言,秦玄王朱谊漶才略显宽慰地点点头,紧锁的眉头也悄然舒展开来。他身为“大明仙宗之首”,地位崇高,权柄滔天,可每当面对这位长子时,却总是感到一种无力回天的悲凉。
又是一阵轻微的咳嗽,秦玄王世子朱存枢再次发声,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案牍后的父王,朗声道:“父王,当今天帝虽幼,然而其施展的各种手腕却是老辣非常,万不可掉以轻心。”
“万万别忘记成都蜀王府的惨痛教训……”
提到此处,秦玄王世子的脸上涌现出一丝惊惧之色,瘦削的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那个成都蜀王府尽管不如秦玄王府这般威仪尊崇,但也同样是自明朝开国之初传承至今的“初代”王府,且镇守川中二百余载,势力非同小可。
即便是这样,天帝亦毫不犹豫,仅因蜀王未能及时供给朝廷大军征战所需的军饷与粮草,便直接将其贬爵为秦玄王。
“哼!”
听闻长子提及成都蜀王府之事,案牍后的秦玄王朱谊漶亦流露出一抹心有余悸的神情,但手中动作并未放缓,将那封已然略微褶皱的密函置于桌案上的烛火之上,化作一缕灰烟飘散。
毕竟久掌大权,他的意志自然坚韧无比。既然已作出决策,秦玄王朱谊漶便毫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朝书房外下令:“速从府内调拨些许灵谷,送往洪承畴那里。”
“遵命,王爷。”
话音刚落,书房外立刻传来一道嘶哑的回答,随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秦玄王朱谊漶微微点头,目光转向自己的长子,面上满是忧虑之情。虽然每隔三五日就会收到“陕西妖乱”的情报传入王府,但他对此并不在意,那些只是手无寸铁的流离失所之民而已,不值得他为此费尽心机。
真正让他牵肠挂肚的,唯有眼前的这位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