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七。
午后已过,紫禁城中已有些闷热,特别是后来被称为玉华园的后宫苑中不时传来知了的叫声,更让宫人内侍心生烦躁。
与焦虑的宫人内侍不同,乾清宫暖阁中的天子显得颇为淡定,脸上时不时浮现淡淡的笑意,看上去心情相当好,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最近“风起云涌”的影响。
"陛下,"不久后,穿着红色袍服的司礼监太监王承恩慢慢走到文书桌前,谨慎地说道:"东厂和锦衣卫传来情报,近来钱府虽然冷冷清清,但前两天有不少快马从钱府出发,应该是前往南直隶……"
说完,王承恩瞥了一眼堆积如山却始终未被天子翻阅的奏折,脸上的表情略显复杂。
"呵,"一声轻蔑的冷笑后,朱由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果然如他所料,京城里的"东林党"察觉到形势不对,便急急忙忙地向南直隶传递消息寻求援手,打算向他施加压力。
自从太常寺卿阮大铖上书弹劾首善书院,并由大理寺下令查封后,原本势不可挡的"东林党"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再无人活跃,就连"东林党魁"钱龙锡也闭门不出,声称病重多日。
虽然朝廷中仍有几个"不知趣"的御史言官为"首善书院"鸣不平,为"东林党"摇旗呐喊,但在朱由检看来,这只是互相攻击罢了。
近来的纷争,随着明日"廷议"的结束,将会一同画上句号,对此,朱由检有绝对的信心。
"曹大伴去十王府了吗?"
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天子将手中的奏折放下,还未翻开,若有所思地问面前的心腹太监。
"正要禀报皇上。"司礼监太监连忙躬身回答:"曹公公已经去过十王府,并且见到了三位王爷……"
"哦?他们怎么说?"朱由检的兴趣被勾起,那三位"皇叔"在十王府居住多年,一直无人过问,现在突然成了京城"风云"的焦点,他确实好奇他的"皇叔"会有何反应。
"皇上放心,三位王爷出身高贵,自然站在皇上这一边……"沉默片刻,司礼监太监挤出一丝笑容,面对天子似笑非笑的眼神,缓缓说道。
"大伴,你也要欺骗朕吗?"
瞬间,朱由检的脸色变得阴沉,瘦弱的身体散发出一股令人震慑的气势。
"奴婢不敢……"
看见天子的反应,司礼监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惶恐。
与朝堂上那些意气风发的大臣不同,像他这样的"天子家奴",荣辱皆源于天子的信任。
不提远的,"九千岁"魏忠贤在天启朝几乎权倾一时,但到了崇祯朝,又有几人提起?
"曹公公提到,三位亲王中,端王朱常浩的反应最为平静,他表示一切都听从天子的安排,"稍作停顿,见朱由检没有明显反应,司礼监的笔帖式才勉强继续说,"桂王和惠王虽然有些不满,但在曹公公和端王的劝说下,他们还是决定与东林党划清界限……"
随着泰昌皇帝和天启皇帝相继离世,朱由检在这个世界上的直系亲属只剩下远在洛阳的福王朱常洵,以及被遗忘在十王府的三位“皇叔”。
为了维护朱由检仅存的“亲情”,王承恩特意选择了措辞,略去了部分内情,却没料到被天子直接揭穿。
"嗯……"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轻微的低吟在暖阁中回响,他当然知道面前的宦官口中“劝说”是个委婉的说法。
涉及到“离京就藩”,那三位蹉跎了二十多年光阴的皇叔怎会轻易放弃,想必其中必定有过一番激烈的“辩论”,甚至可以说是“威逼利诱”。
"皇爷……"见朱由检的脸色稍微缓和,司礼监的笔帖式才鼓起勇气,谨慎地说,"如果只是三位亲王保持沉默,恐怕还是难以平息京城的舆论啊。"
"毕竟那些东林党的门生故旧太多了……"
话未说完,司礼监的笔帖式相信眼前的天子一定能领会他的暗示。
仅凭现在的手段,恐怕难以让“东林”受挫,毕竟他们的真正目标并非“宗室离京”,而是借此机会向阁臣李国普施压。
即使此事被天子强行压制下去,李国普“无所作为”的名声也会在士人中流传开来。
长久下去,李国普终究会因“自责”而辞职,东林党最后还是会达到目的。
"无妨……"
轻轻颔首,朱由检将视线转向案牍的另一边,那里放着两份刚从河南送来的奏折。
仿佛有预感似的,司礼监的笔帖式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双眼闪烁,呼吸也变得急促:"陛下,这些……"
"没错,福王府、潞王府、周王府同时上奏。"
"稍后,大同代王府和太原晋王府的奏折估计也会送到。"
面对司礼监笔帖式疑惑不定的目光,案牍后的天子重重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自从得知京城的东林党想借“宗室”占据舆论高地后,他就想出了对策,这些天的“沉默”只是在等待这些王府的奏折。
如果不是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的提醒,他怎么会知道在朝廷和民间几乎透明的阮大铖。
自始至终,他的关键策略依赖于散布各地的“宗室亲王”,而非此刻为他冲锋陷阵的阮大铖。
"陛下英明!"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司礼监恭敬地叩首,尽管在过去的半年里他已经渐渐习惯天子的“深谋远虑”,但仍不禁赞叹。
真是名副其实的“中兴之主”,这番帝王心术,恐怕那位执政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见了也会自叹不如。
朱由检没有回应身边太监的恭维,直接将视线投向窗外,对明日的“廷议”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