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秋霜凝结。
因秦良玉顺利接管京营,以及轻描淡写间平定恭顺侯与抚宁侯的叛乱,朱由检的心情如秋日晴空,清晨便从睡梦中自然醒来,简单用过早餐后,在司礼监首席太监王承恩的陪同下,步入乾清宫南书房。
相较于乾清宫的暖阁,此处空间更宽敞。朱由检已下令挂上“大明领土图”,并配备了沙盘,以备将来之需。
他并未理睬堆积如山的奏折,直接走到墙上挂着的领土图前,紧锁眉头,神情凝重。
图上用红笔特别标注了几个地方,细看,正是东北的“奴儿干都司”。
自万历四十六年,女真领袖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王,明朝在辽东屡战屡败,相继失去辽沈、广宁等战略要地,百万辽东人民哀鸿遍野。
直至数月前,新登基的皇太极不顾国内异议,执意攻打宁远和锦州。
依靠辽东巡抚“袁大谋士”的指挥和城头的红夷大炮,明朝终于在萨尔浒之战后,首次在对抗女真的战斗中取得胜利。
“陛下。”司礼监首席的声音在朱由检耳边响起,将他的视线从“奴儿干都司”拉回。
“英国公张维贤求见……”
见天子抬头,司礼监太监连忙躬身回应,但他的表情略显古怪。尽管朱由检未因前晚的“事故”责罚京营总督英国公张维贤,但在王承恩看来,这位多年袭爵的国公难逃其咎。
此刻正值敏感时期,这位京城勋贵之首主动入宫面圣,难道是要为抚宁侯和恭顺侯求情?
朱由检闻言,原本沉重的心情更加阴郁,揣摩着张维贤此时进宫的目的。
“让他进来。”
稍作沉吟,朱由检轻轻点头。事情闹得这么大,这些勋贵确实该给出一个交代。
他听说,仅仅两天,养尊处优的恭顺侯和抚宁侯就在北镇抚司的“关照”下,主动坦白了许多骇人听闻之事。
……
“微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随着朱漆大门缓缓开启,身着麒麟补服的英国公张维贤步入南书房,向案牍后的天子恭敬行礼。
或许是错觉,朱由检觉得仅隔几日,跪在下方的张维贤仿佛老了十岁,满头白发,行礼时颤抖不已,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
见到这一幕,朱由检心中也泛起一丝柔情,对英国公张维贤的责怪稍稍减轻,向身边的司礼监太监示意了一下,洪亮地开口:“国公免礼。”
"微臣不敢。”
张维贤依旧跪在青石板上,无视了天子的好意,反而再次低头,敲击地面的声音在静谧的大殿中回荡。
"前日京营哗变,作为京营总督,微臣难辞其咎,特此前来请罪。"
面对天子略显惊讶的目光,张维贤一脸凝重,语气中充满懊悔。
他虽然知道抚宁侯和恭顺侯暗中捣鬼,却没料到他们会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不仅放任京营士兵叛乱,还煽动这些叛军趁夜色逼近奉天门索要军饷,惊动了圣驾。
想到这里,张维贤不禁一阵冷汗,若非天子安然无恙,他张维贤便是大明朝的千古罪人。
自永乐帝朱棣以来,英国公一门秉持“不结党,不营私”的原则,因此深受历代天子倚重,成为大明勋贵之首。
成化年间,大明天子开始有让京城勋贵统帅京营的习惯,以防止军纪败坏。到了嘉靖时期,更是提升勋贵在京营的地位,用来对抗朝廷内外的文官势力。
张维贤承蒙万历皇帝的信任,刚袭爵不久就统领京营,还曾先后辅佐“泰昌”、“天启”两位天子登基。
然而他未曾料到,一次“疏忽”,竟差点把朱由检置于危险之中。
听到这里,案牍后的天子神色如常,只是淡淡地问:“国公认为,抚宁侯和恭顺侯应如何处置?”
朱由检心里清楚,张维贤昨日未立即入宫请罪,想必是召集京城勋贵商议对策,如今已达成共识,这才进宫。
"恭顺侯和抚宁侯身为大明勋贵,却放任士兵叛乱,图谋不轨,罪无可恕,理应依法严惩!"
听到朱由检的问题,张维贤立刻抬起头,毫不犹豫地回答。接着,他没等天子回应,又继续说:“老臣私下以为,京营积弊已久,唯有破而后立。还请天子一并将京营中的贪腐官员整治。”
"嗯..."沉默的御马监提督曹化淳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些勋贵的手段可真不小。
之前天子整顿京营,只是为了迫使京城勋贵放弃“占役”,对军中的贪腐官员却只字未提。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代价”不足以平息天子的怒火,张维贤跪在青石板上,脸上显露出坚定,果断地说:“陛下,如今我大明处境艰难,内忧外患接踵而至。”
"我大明的贵族世代蒙受皇家恩泽,理应为国家贡献力量。"
"恳求陛下允许我们这些贵族如同皇家庄园一样,接受赋税征收。"
明朝对文人格外优待,凡是有功名的士子都享有特定的权益,比如“田地免赋”等政策。
尚且如此对待读书人,何况那些与国家休戚与共的贵族,自永乐帝之后,依附在各贵族名下的土地就未曾缴纳过税款。
相较于主动交出“占用的役夫”和取消京城卫队中的“荫官”,贵族一同缴税实乃真正的“重大举措”。
"老国公用心良苦。"
沉默片刻,天子的声音在南书房中淡淡响起,让忐忑不安的张维贤松了口气,意识到这次或许已“安然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