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终于吃好了,小二端上茶来,林月和刘奕杰一边喝茶,一边说着仓西县官田调查的事。刘奕杰派去的调查人员已经将事情调查清楚了,简单来说是这样的。
皇上将曹家湾的八百亩官田赏赐给曹家文以后,仓西县衙就收到了户部的公函,也知道那官田是赏赐给曹家文的,但曹家一直没人到县衙办手续,县衙不知道曹家不办手续是什么原因,也不便催问,这事就搁置了下来。
搁置下来?林月有些诧异。
刘奕杰说,是的,县衙的事很多很杂,既然这事没人过问,时间一长,自然就搁置了。
刘奕杰想想,说这事被搁置还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正值仓西县的县令告老还乡,新上任的县令对这事就更加懈怠,另一件事是大家都知道曹家文被褫夺了功名,但褫夺功名的公函里并没有说要收回以前赏赐的官田,为什么被褫夺功名的人没有收回赏赐的官田,大家不知情,也不敢议论,这事就搁置了下来。
林月点点头,看来是情有可原。不过,林月想想又感觉仍有疏漏,既然新县令懈怠,但官田的地租是年年都在收取,难道新县令对官田收地租的事也会懈怠?
刘奕杰说,这事我们的调查人员也调查过,户部公函到了仓西县以后,按照规定,那官田就不是官田了,是私田,既然是私田就理应从县衙收地租的簿册里删除,所以,新老县令交接期间,曹家湾那八百亩官田就从县衙的簿册里删除了,不属于官府的田地,官府就不会收地租,也不会再过问那些土地的事,所以,新县令的懈怠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林月眼睛瞪得更大了,既然县衙将曹家湾的官田从簿册里已经删除,没人收地租,难道佃户们都故意装聋作哑?没人问问?
刘奕杰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曹家湾的官田虽然成为了私田,县衙不再收取地租,但佃农们的地租是一粒麦子都没少交,这两年的地租都到哪里去了呢?刘奕杰不是在问林月,他是在自问自答,这两年的地租被族长曹轼私吞了!
林月有些不可置信,曹轼私吞了?这么大的量他怎么敢私吞?
官田的地租历来都是按照对半原则交,佃户种什么就交什么,收到的地租都是实物,麦子大豆高粱什么都有,以前这些地租实物都是县衙在收取和保管,按照官田地租管理规定,县衙将收到的实物登记入库,作为皇家的官粮,这些官粮如遇天灾,就会用来开仓济困,如遇打仗,就是军粮,所以有严格的进出库规定。
按照地租收取规定,八百亩地的地租就有将近四百亩地的收入,这么多粮食被曹轼私吞了,他吞得下吗?还有,曹轼是用什么手段得到地租收取权的?
刘奕杰笑笑,曹轼没用什么手段,族长代县衙收取地租是允许的,县衙就那么几个人,不可能亲自去收地租,收地租的事都是委托族长里长或其他指定的人去收。他们将地租收齐后再交到县衙,县衙查对无误,就给他们一些辛苦费,所以,这么多年,曹家湾官田地租都是族长曹轼在代收,这是官家收取地租的惯常做法。
刘奕杰说完,又强调一句,我在仓西县任县令的时候,就是曹轼在代县衙收曹家湾官田的官税。
林月默默点头,嗯,没毛病。
林月见刘奕杰不说话了,就提醒他,后来呢?
刘奕杰干咳一声说,据调查,开始的时候,曹轼对曹家湾官田改私田的事也是不知情的,他按照惯例收了佃户们的地租,但准备将地租交给县衙的时候,县衙已经换了县令,县令不知情,师爷却告诉曹轼,说那官田已经不是官田了,县衙已经从收地租的簿册里将曹家湾官田注销了,所以,从今年开始,县衙就不再收曹家湾官田的地租。
曹轼问过师爷,那官田给谁了?师爷说皇上赏赐给曹家文了,曹轼就很惊奇,曹家文不是被褫夺了功名的吗?这地怎么还给曹家文呢?师爷说,具体情况县衙并不知情。
县衙不知情谁知情?曹轼有些焦虑,已经收了的地租该怎么办呢?师爷有些不耐烦,说你看着办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师爷工作很忙,懒得与曹轼再啰嗦与县衙无关的事,说完就拂袖而去。
既然不关县衙的事,曹轼就只能自己解决,自己怎么解决?那些收来的麦子高粱大豆之类的东西存放在曹氏祠堂附设的族学教室里,没有专门的粮食库房保存,稍不注意,收到的那些粮食不被老鼠吃了就会霉变了。
刘奕杰咽咽口水,后来就发生了佃户交的地租被曹家武监守自盗的事。
曹家武监守自盗?林月大吃一惊,她在曹家生活了几年,深知曹家武的秉性,曹家武从来没有如此不堪的行为。
刘奕杰稍作停顿,说情况现已查明,不是曹家武监守自盗,而是曹轼在作祟,虽然曹家武冤枉,但这事却是保密的,县衙不知情,租佃官田的农户不知情,就连曹家武也不敢说,这事就隐瞒了下来。
刘奕杰的调查人员没必要查证具体细节,毕竟不是朝廷的大案要案,查清楚最终结果就可以了。
刘奕杰说,收取的地租其实是被曹轼私吞了,但他私吞的不是官田地租,而是私田地租,所以,该怎么解决,要私田业主自行主张,如果要告官,我会将相关调查情况转告现在的仓西县县令,如果不告官,就私了。
刘奕杰微笑,民不告,官不究,这是县衙处事的原则。
林月点点头,事情清楚了,剩下的就是怎么处置这样的事。林月谢过刘奕杰,两人各回各家。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一进院门,首先迎上来的是大黄,大黄欢快的跑上前来扑进林月怀里,嘴里发出呜呜的委屈声。该死的铲屎官,你跑到哪里去了?想死我了!林月摸摸它的狗头,廊下的沼气灯明亮的照着,蒋玉娘米康氏胡智德等人听到动静,都出来迎着林月,林月赶紧向他们做个手势,别闹!大家就不做声,只是笑脸相迎着林月回家。
晚上,林月躺在床上睡觉,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概,尼姑庵的床太硬,睡在床上就像睡在地板上,自己家的床如此暖和舒适,吃饱喝足后的林月躺在舒适的床上想着,还当什么尼姑?
林月美美的睡了一个懒觉,吃过早饭就在廊下低头看《大清例律》小册子,她要认真研究一下曹家湾官田的事怎么处置。
正看着,听见响动,抬头一看,刚好与曹家文的眼光一碰,碰得林月心脏砰砰乱跳,曹家文看她的眼神,像极了道忞和尚的眼神,那眼神具有非凡的穿透力,这种穿透力直穿进林月的心脏。
以前的曹家文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光看过林月,现在的曹家文看林月的眼光居然会如此犀利?
曹家文瞪大眼睛看着林月,像与林月分别了十几年。林月走后的这段时间,曹家文每天都要到后院来看林月,有时还搬个凳子坐在圆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后院的大门。
老爷子和大娘对儿子的表现很是担忧,这不是犯了失心疯吗?问院里的人,大家都不知道林月到哪里去了,但林月失踪后,管家并不着急,大家心里也明白,林月不会失踪,她只是找静静去了。
老爷子担心曹家文见不到林月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每次曹家文到后院找林月,老爷子就跟在儿子身后,大娘见老爷子和儿子都在圆门附近呆着,自己也很不放心,也经常到后院来候着林月回家。
老爷子过年期间就知道儿子在大娘的怂恿下休了林月,老爷子虽然气得浑身打颤,不仅当着林月和曹家武等人的面,撕毁了大娘保存的那份休妻书,待曹家武全家走后,还将大娘打得好几天都起不了床。
打归打,骂归骂,老爷子和大娘是结发夫妻,大娘又生了两个儿子,现在两人都老了,老爷子也不能休了她。
现在老爷子才明白,林月搬到后院去住的原因。
想起林月对曹家的恩,想起当年林月的爹临死前,流泪将林月托付给自己的场景,想起原仓西县县令刘奕杰说,你家小儿媳是曹家的福星,你一定要好好对她的话,现在倒好,林月的爹托付给自己的女儿,曹家的福星居然被儿子休了!林月虽然被休了,却不计前嫌,对后来曹家发生的诸多变故,依然帮助曹家死里逃生。
林月是怎么帮的?老爷子依然很迷惑,但他心里明镜似的,曹家不能没有林月,但林月可以没有曹家。当然,不仅仅林月因为是曹家的福星就离不开她,从良心的角度说,老爷子也要对得起林月的爹,她爹将林月托付给自己,自己就应该有义务对林月的幸福负责。
现在林月不在家,唯一的希望是等着林月回家后,大娘和曹家文诚心向林月道歉,老爷子也要尽最大努力弥补以前的过失,让林月与曹家文和好。
所以,林月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曹家的人比任何时候都关注后院。
不仅曹家关注,身为皇上的福临更加关注。福临继承皇位代理皇上后,安葬父皇,参加登基大典,处理政务,忙得没有一点空闲,再这之前,他不能与林月厮混,再二百五的人对这点最基本的规矩,还是遵守的。现在父皇入土为安了,登基的一切礼仪都完成了,福临再也克制不住要见林月的欲望。但现在的皇上不像和硕福亲王时的自由,他要出宫,必得微服,还得越秘密越好。所以,福临就叫鲁才到林月院里,传林月进宫。
但鲁才来了多次,都没有见到林月,问院里的人,没人知道林月在哪里,鲁才只能对福临如实禀报。
福临心里很气闷,哪里有皇上要见一个人却找不到人的道理,但鲁才说,林月院里的人确实不知道,胡管家建议,过段时间再看看。
福临为了查清林月的去向,对林月家的人,当然不能抓起来逼供,福临就要鲁才安排人每天守在林月院外,一见到林月回家,第一时间禀报。
现在林月回来了,见过了老爷子和大娘,又与曹家文对着眼神,没想到曹家文一见到林月,就迫不及待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林月的手,说“与吾归家去”。
林月猝不及防被曹家文拉手,心里自然是抗拒的,她赶紧将手挣脱开,说我不是在家里吗?
没想到曹家文的手劲很大,林月挣了几下,曹家文的手上就像抹了万能胶水,林月挣了几下都没挣开,心里自然非常恼怒,就厉声喊着,放开,放开我!
曹家文不仅不放开,将林月的手抓得更紧,嘴里还一直喊着,与吾归家去,与吾归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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