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苏谋试探着问,有通融的余地吗?
陶学奎狡黠的一笑,可以通融。
马苏谋有些懵,因为他看见了陶学奎狡黠的那种笑,那笑里好像藏着一把刀或者藏着一颗甜蜜蜜的糖,不管是刀还是糖,只要有商量的余地就有回旋的可能。马苏谋既然要求陶学奎通融,哪能那么不懂事让陶学奎请自己吃饭?钱庄请客户吃饭,原本就是钱庄正常的业务范围。
马苏谋马上说,我请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说。
陶学奎也不推辞,不仅欣然应允,还提出吃饭地点定在香格里拉酒店。
马苏谋赶紧陪着笑脸,说在香格里拉酒店吃饭,需要三天前定房间。那意思是,香格里拉酒店走的是高端路线,太高档,酒菜太贵,咱们还是另外换个地儿吧!
陶学奎一听却不以为然,说我们就在福禄厅吧!福禄厅没人定。
啥?福禄厅?
马苏谋一听这名字,两眼就发出惊悚的光,香格里拉酒店的福禄厅,是黄台吉和当今皇上福临曾经吃过饭的包房,这个包房非常神秘,是不对外定坐的,听说不少食客进不了包房,却会跪在福禄厅门前磕了头再去吃饭的,有人愿意拿十两银子预定福禄厅请客吃一次饭,都被张碧玺婉言谢绝。
福禄厅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现在陶学奎既然提出在福禄厅吃饭,不说马苏谋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就是福禄厅吃一次饭的价,也是马苏谋不敢想的,现在正是钱庄最困难的时期,请客吃饭都是算了又算,省了又省,现在马苏谋请陶学奎吃个饭,陶学奎居然没羞没臊,提出到香格里拉酒店福禄厅去吃,这不是一顿饭吃下来就让钱庄破产的节奏吗?他甚至后悔刚才请陶学奎吃饭的冲动了。
不过,陶学奎见马苏谋紧张的样子,就笑笑说,我和张碧玺熟,叫他安排一下即可。
马苏谋瞪大眼睛看着陶学奎,陶学奎与张碧玺当然很熟,香格里拉酒店是陶学奎老板开的,陶学奎是老板的账房,他与张碧玺怎么会不熟?
问题不是你和张碧玺熟不熟,你和张碧玺再熟,哪怕熟得手牵手上下班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没有钱。
马苏谋心里苦呀,苦得像哑巴吃黄连又说不出的那种苦。
陶学奎不再说话,站起身来,我们走吧,到福禄厅再说。
马苏谋只好跟着陶学奎站起身来,陶学奎不管不顾向钱庄外走去,马苏谋却赶快叫上自己的账房先生。
银通钱庄的账房先生姓蒋,蒋先生很瘦,下颌长着山羊胡子,他也是在钱庄工作的老人,老人年龄虽然不老,但他与马苏谋同一年到银通钱庄的,人不老,但资格老。
马苏谋来不及说更多的话,告诉蒋先生,把钱庄所有的现银都带上,我们到香格里拉酒店福禄厅吃饭。
蒋先生听见在福禄厅吃饭,也是身子一震,赶紧说,现银只有一百多两。
马苏谋看看已经走出大门的陶学奎背影,说全带上,全带上。
蒋先生一边回转身去拿银子,一边提醒马苏谋,花这么多钱吃一次饭,老板该怎么说?
马苏谋不耐烦,实在不行,从我账上扣,快点。说完马苏谋追上陶学奎,两人就往香格里拉酒店走,蒋先生拿了银子,随后也到了福禄厅。
来到香格里拉酒店,马苏谋抬头看看酒店门楣上悬挂的那块匾额,匾额是黄台吉为酒店题写的,现在镶了金边,黄台吉的题词是香格里拉酒店的镇店之宝。
两人走进酒店,果真,张碧玺见到陶学奎,并没有与陶学奎对话,嘴里一边说着欢迎欢迎,一边就把福禄厅的房门打开了。
马苏谋心里砰砰乱跳,福禄厅呀!他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进来了!陶学奎真的是三张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面。
两人在福禄厅坐定,马苏谋战战兢兢看着包房里的陈设,虽然包房的装饰也是金碧辉煌的样子,但桌椅酒柜之类的也和其他包房并无二致,只是这个包房是黄台吉和现今皇上吃过饭的地方,所以就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而神圣的面纱。
陶学奎见马苏谋四下打量包房,就笑了笑,指指马苏谋左边那张椅子,说当年黄台吉就坐的那张椅子。
马苏谋瞪大眼睛,身子不由得抖了抖,天呀,他居然敢坐在黄台吉曾经坐过的椅子旁边!再认真看看这张座椅,座椅是和其他座椅一样的,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因为黄台吉曾经坐过,所以,这张椅子看起来就显得比其他椅子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
陶学奎见马苏谋眼睛瞪得像牛铃,又笑着对马苏谋说,你现在坐的位置和这张椅子,是当今皇上坐过多次的。
马苏谋一听,吓得就像屁股下坐到了一块烧红的碳石,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惊恐的看着陶学奎。当今皇上坐过的椅子,我一介草民岂敢坐?
陶学奎又不以为然的笑笑,向马苏谋压压手,示意他坐下。心下想着,我还没对你说,我的老板林月经常与现今皇上一起在这个包房吃饭,如果你听见了这话,会不会被吓死?
蒋先生来了,一屁股就坐在了黄台吉曾经坐过的椅子上,马苏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看看陶学奎,陶学奎却并不在意。
小二进来,很快为大家摆好了碗筷,玉带虾仁,红扒鱼翅,客家盐焗鸡,煎酿三宝,七星鱼丸汤、苔菜年糕,金包银....,菜一样一样的端上桌来,不说那盘子里的菜每盘都是艺术品,就是那装菜的盘子碗碟都精致无比。
马苏谋和蒋先生看着这么精致的菜肴,都不敢拿筷子,这些菜闻起来很香,吃起来肯定非常美味,但也肯定非常昂贵,马苏谋眼里看着盘子里的菜,这哪里是一盘一盘的菜?分明是一盘一盘的银子呢!
马苏谋和蒋先生是请客吃饭的主家,主家都还没有动筷子,陶学奎却喧宾夺主,首先拿起筷子吃起来。
陶学奎都吃起来了,做主家的不能就这么坐着看陶学奎吃呀!再肉痛,忍痛也是要吃的。
马苏谋和蒋先生对视一眼,各自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嗯!每道菜的味道确实名不虚传,好吃,非常好吃。不过,今天不是到福禄厅来享受美食的,正事还没商量呢,不是品菜肴的时候,所以,两个人吃进嘴里的菜再好吃,但那感觉怎么都形同嚼蜡。
吃饱喝足,陶学奎放下筷子,再擦擦嘴巴。马苏谋和蒋先生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马苏谋放下筷子,小心问,陶先生你先说说我们有什么可以通融的?
陶学奎不由得悄悄打了一个饱嗝,看看马苏谋,又看看蒋先生,其实事情很简单,要么十天之内,我们将存在钱庄的钱全部取出来。要么,就将钱庄卖给我们,条件是钱庄的债权债务我们全接,怎么样?
陶学奎说完,就微笑着看马苏谋。马苏谋懵了,敢情是你家老板在打钱庄的主意呀!
陶学奎像看透了马苏谋的心思,继续说,我家老板取银子也是用于开办钱庄的,如果我家老板自己开了钱庄,自己的钱不放在自家的钱庄也说不过去,所以,银通钱庄卖不卖都与我家老板没有关系。
马苏谋眨眨眼睛,嗯,理是这个理,尼莽古的钱庄卖还是不卖,陶学奎的老板都是要开钱庄的。
陶学奎继续说,你回去以后,将债权债务清理一下,看卖钱庄亏不亏。
小二端来一个茶盘,茶盘里放着一个精致的茶壶,三个茶杯。小二给三人沏上茶,将门轻轻带上离开。
马苏谋喝口茶,钱庄的债权债务,哪里需要他回去后再清理,他几乎每天都在清理,那些账目早就被他揉碎了吃进肚子里,烂在了心里。银通钱庄的债权与债务相抵,还亏着五六百两银子,对于一个钱庄来说,亏五六百两银子不多,问题是自豪格死后,尼莽古的地位一落千丈,又因为挪用国库的钱差点被黄台吉砍头,现在的尼莽古被降了品级,也被褫夺了所有的职位,成为一个无所事事的逍遥贝子,一个人一旦失去权力,那些靠后台靠权力的事全都成了弱鸡,以前存银的大客户见尼莽古大势已去,都悄悄取出存银弃暗投明了,只有曹家不为所动,仍然将银子源源不断存进钱庄。
曹家为什么不像那些客户弃暗投明?尼莽古也曾经思考过,想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曹家认为买盐业批发场的事坑了尼莽古,自己感到内疚,不好意思再坑他而已。
曹家是否内疚没人知道,但银通钱庄的效益每况愈下却是人人都知道的,银通钱庄全靠曹家的银子苦撑着,早就没有了昔日京城最大钱庄的辉煌。
身子骨已经虚弱的钱庄,只能吃补药,不敢吃泻药,再拉一两次肚子,钱庄就会脱水死亡。
马苏谋暗自沉吟,如果尼莽古不卖钱庄,亏空的银子会越来越多;如果卖了钱庄,以前亏空的那五六百两银子就算卖钱庄的价了,尼莽古摆脱了债务也不亏;如果陶学奎的老板非取银子不可,那就一定是给钱庄吃的一剂最猛的泻药,钱庄拉肚子,一定比吃多了巴豆的功效还快。
钱庄不管卖与不卖,面临的路都是死路,不卖钱庄,就要让曹家取银,曹家取银后钱庄还有钱吗?钱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马苏谋不说话,只能一个劲的低头喝茶。
蒋先生现在才知道他们讨论的事情事关钱庄的生死存亡,不由得更加忧心忡忡。
蒋先生是钱庄的账房,钱庄的债权债务他和马苏谋一样清楚,俗话说,唇寒齿亡,钱庄是他们的饭碗,钱庄兴,他们的碗里就有饭,钱庄亡,他们就会失去饭碗,想到钱庄成为了曹家的钱庄以后,自己就要成为待业老人,现在他们不仅要为老板尼莽古担心,更对自己担忧。
陶学奎见两人都不说话,就给他们两人吃个定心汤圆,我家老板说了,如果尼莽古愿意卖钱庄,钱庄现在的所有人都留用,不影响大家的生活。
马苏谋一听,猛然抬起头来,两眼放光,啥?你家老板要留用我们?
陶学奎见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就赶紧点头,笑着说,不仅要留用,还要请你出任大掌柜。
马苏谋现在有点懵,刚才还在担心自己失业,现在不仅不失业了,二掌柜成大掌柜了?这钱庄不卖都不行呀!
陶学奎看着他会心的一笑。
其实这办法是陶学奎向林月建议的。林月要办钱庄,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办钱庄不缺钱,缺的是人才,需要懂钱庄运作的人才不是一个两个,而是配套的一班子人,哪个方面缺了都很难使钱庄正常运行。
没有懂行的人当掌柜,没有一班子人为钱庄办事,再多的钱也不会孵出小鸡来。
陶学奎事先已经调查清楚了,马苏谋的业务能力和做人的品行都是很好的,认为这人是可以继续用的。
银通钱庄以前是京城一流钱庄,现在虽然运行困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在此基础上建林月的钱庄,比重新起炉灶划算很多,事半功倍,何乐不为。
但要让尼莽古卖钱庄,就要逼尼莽古上梁山,还要收买马苏谋的心。所以,林月就一直不断在银通钱庄里存钱,钱存得越多,占的比重越大,胜算就越大,现在银通钱庄离开了林月的存银,就举步维艰,时机一到,就按照陶学奎设计的步子,一步步走来,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林月咧着嘴笑,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强强联手,双赢互惠。
陶学奎继续说,现在不用你们马上答应或者否定,我知道你们作不了主,你将我说的话转告你家老板即可。
陶学奎再强调一句,明天或者后天,请你们给我回个话。说完,不再啰嗦,站起身来,向两人一揖,我先行告辞,明后天再会。打开门,迈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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