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青骨对清风提醒道:“武陵境内,需得再增强防范。”
“武陵境自铲除桃园仙府后,又配合药王谷清查过偷天洞余孽,本以为都肃清了,却不想人家竟还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
清风叹气,这一派之长,不好当啊。
“这些魔修本就比偷天洞狡猾,尤其擅长伪装和惑人心志。”伏青骨安慰,“只要时时警惕,防微杜渐,查祸于端首,自能保得平安。”
“就怕人心易变,意志不坚,让魔物有机可乘。”
“人心和意志都是捶打出来的,让弟子们勤加修炼,只要身心充实,脚下的路便坚实了,也就不容易被虚妄所迷惑。”
意思就是弟子们都太闲了,只要忙起来,哪儿还有多余的精力去胡思乱想?
清风表示理解,准备明日开始,每个弟子的修炼时间,多增加两个时辰,巡防再多加两班,后山的荒地也可开来,多造几间宫殿、庙宇,多供几座神仙。
还可种菜、种药,清流开原……
武陵派众弟子,还不知道,他们的清闲日子,在两人的几句谈话间,便灰飞烟灭,从此一去不返了。
伏青骨提议道:“刀刃峰原本的降魔大阵被破坏,可再重设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清风眼里透出期盼的光。
伏青骨道:“我会助你。”
他顿时放心了,有师父在,就是好啊。
“另外,有一件事,我想托付给你。”
“师尊尽管开口。”
这声师尊叫得太过自然,伏青骨怔愣片刻,坦然受下。
“洛义掌门身死,巫医派必生动荡,我不在,少谷主恐怕孤木难支,所以还请你多帮衬着点。”
“自当如此。”
清风握着夜明珠,神情变得凝重,“巫医派连掌门都落得如此下场,恐怕其整个宗门都已落入妖魔之手,我不想让武陵派也落得同样下场。”
他向来认得很清,“武陵派与药王谷本是一损俱损,一亡俱亡,唯有团结一心,才能共渡难关,长长久久。”
有他这话,伏青骨就放心了。
清风问道:“师尊此行欲往何处?”
“剑阁。”
“试剑大会,应该进行到最后一轮决胜局了,去看看也好。”
“我去并非只为参加试剑大会。”伏青骨没打算隐瞒清风,将实情告诉他,才好防范,“封元虚知道了我的身份,已经派出十二掌罚使前来追捕。”
“什么!”清风豁然起身,“怎会这么快?”
伏青骨道:“是我让钟遇主动透露给他的。”
“钟遇?”清风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你想引封元虚出来?”
“紫霄雷府如今就是一块毒疮,与其等它烂到肉腐骨穿,延祸四方,不如趁早剜肉刮骨,或可有救。”况且蓬莱和楚屿芳也经不起耽搁,若不找回山海印,救出楚绾一,蓬莱和药王谷也迟早会被拖垮。
“我同你一起去。”
“你走了,谁又来守武陵派?”
清风犯难。
伏青骨宽慰道:“以我如今的修为,封元虚想抓我,没那么容易,何况我还有蓬莱接应,再不济还能求助剑阁。”
席玉向来深谋远虑,他既然安排这步棋,又在雷泽安插了探子,必然已谋好后路。况且,夙重说过,只要她有需要剑阁的地方,可尽管开口,若真被逼到那一步,她是不会客气的。
如今七大仙门之中,若说还有谁能与紫霄雷府抗衡,那必然是剑阁。
所以,她和封元虚这一局,谁输谁赢还说不一定。
与蓬莱和剑阁相比,武陵派确实太弱,帮不上什么忙,清风难免怅惘。
他天赋有限,无论如何修炼,都无法突破金丹踏足元婴,也只能将武陵派发展至如今之势。就武陵派如今的实力而言,别说成为伏青骨之依靠和后盾,不给她添麻烦都算是好的了。
“那我也就不去给师尊添乱了,还请师尊一路当心。”
正在此时,初曙来报,说那名农妇醒了,闹着要下山。
清风让她将人带过来,那农妇一见伏青骨便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表情既恐惧又自责。
伏青骨对她说道:“我没有怪你,否则也不会救你。”
说到底都是为情势所迫,她不过是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反抗柯亭那丧心病狂的魔头?
农妇泪流满面,又朝她作揖,然后指了指门外,看意思是想回家去。
伏青骨想着本来就要去刀刃峰下设降魔大阵,便对妇人道:“你家在何处?我和清风掌门要下山,顺路送你回去。”
农妇擦了把脸,露出欣喜的表情,然后冲她一阵比划。
伏青骨没看懂,清风倒是看懂了,“可是在青竹坳?”
农妇连连点头。
清风吩咐初曙给农妇包了些药和吃的,然后召出自己的葫芦,同伏青骨一起,送她回家。
来到青竹坳后,农妇指着一处农舍,‘啊啊’比划,二人便知道是她的家到了。
清风将葫芦落在坳口将农妇放了下去,农妇朝二人作揖后,便朝家中跑去。
二人正要走,却忽然听见农舍中传来一阵惊恐的吼叫,他们对视一眼,连忙赶了过去。
还未跨进院子,伏青骨便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正屋中传来农妇的哭喊,两人快步走进去,却见有三人倒在血泊中,两男一女,分别是农妇的丈夫、儿子还有女儿。
女儿还小,不过七八岁。
伏青骨与清风赶紧上去查看,却发现三人皆已无生机。
清风怒骂:“这些畜生!”
农妇抱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哭得撕心裂肺。
伏青骨上前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替她拍背,以灵力护其心脉,以免其急怒攻心,伤了身子。
几缕黑气自三具尸首的身上飘出,钻进农妇的额头,农妇神色顿时变得呆滞,随后转为为愤怒与仇恨。
农妇转头看着伏青骨,脑海中出现一个声音。
都怪这个女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如果不是这个她,自己和家人,怎会遭受无妄之灾?自己的丈夫儿女,又怎会惨死?
所以,该死的是这个女人!她应该为自己的家人偿命。
杀了她。
农妇被这道声音催促着,拔下了自己头上的木簪,狠狠扎向伏青骨的胸口。
木簪断裂,伏青骨未伤分毫。
她身前撑开一道屏障,挡住了农妇的攻击。
见杀不了她,农妇转而将断裂的木簪扎向自己的脖颈,被清风眼疾手快的抓住。
“啊啊啊!”农妇痛苦大叫。
“别伤了她。”伏青骨叮嘱一句后,将灵力探入农妇额头,一点点将魔气吸出,迅速将其震散。
清风夺下农妇手中的簪子,然后松开她。
农妇眼神变得清明,却依然残留恨意,她扑到伏青骨身上,狠狠咬住伏青骨的左肩。
伏青骨没有抵挡,任其撕咬。
清风想要拉开农妇,却被伏青骨制止,只要不被魔气侵蚀,便只是皮外伤,她受得下。
农妇嘴里尝到血腥味,微微一怔,随后松开伏青骨,转扑在自己丈夫尸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伏青骨从地上坐起来,对农妇说道:“你的丈夫妻儿虽由妖魔所杀,究其缘由却由我而起。我会助你安葬他们,替他们超度,也会妥当安排你的后半生。并且承诺你,诛灭罪魁祸首,还你和你家人以公道。”
她担她的债,魔偿魔的命。
农妇直顾哭泣,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不过当伏青骨与清风,替她殓葬家人之时,她并未拒绝。
清风命弟子取来法器,布置祭坛,开办法事,为往生者超度。
法事结束后,农妇一身素缟,表情麻木地跪在灵堂外烧纸。
伏青骨走到她面前蹲下,对她说道:“我可以让你再见他们一面。”
农妇猛然抬头,殷切地望着她。
“跟我来。”伏青骨领着农妇进了灵堂。
农妇怔怔站在三副牌位面前,眼睛却干涩无比,这几天她哭够了。
伏青骨在灵位前设下引魂阵。
忽然,屋里起了一阵风,无数白色灵光,飞入引魂阵中,凝成三道人影。
伏青骨拍了拍农妇的肩膀。
农妇转身,眼前一暗,眼皮上传来冰凉之感,待她再睁眼,便看清了阵中望着她泪流不止的三人。
“啊,啊。”她扑向三人,却扑了个空,顿时大哭起来。
伏青骨微微叹气。
一道身影凝聚在伏青骨身旁,正是三郎。
“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谁都无法预知未来,也无法回溯过往,从而去改变未发生或发生过的一切。她已经做到力所能及之事,问心无愧,所以并不会因妇人之怨恨而动摇,陷入无用的自责与悔恨之中。
“我只是感叹人世之无常,天道之无情。”
人世无常,聚散离合,只在转眼之间。
天道无情,爱恨悲欢,止于生死殊途。
“人世无常,才幸相逢,天道无情,方惜真心。”三郎看着眼前阴阳相隔的一家人,慨然道:“百年之后,殊途同归,了无遗憾,这就是凡人的归宿。”
可这是只凡人的归宿,却不是仙人的结局,所以他一开始就错了。
伏青骨望着他,发现他的魂力似乎又淡了些,正要询问,农妇一家人的哭声忽然大了起来。
时辰到了,他们该走了。
农妇的家人不断安慰她,嘱咐她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聚,随后化作三道白光飞向门外。
农妇追了出去,却已不见其踪影。
殡礼过后,清风本想带农妇回宗门安置,却被农妇拒绝,她已经失去自己的家人,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家。
伏青骨给了她一些银两傍身。
她收下后,跪下朝伏青骨磕了三个头,然后进屋关上门,再不见人了。
磕头是感激伏青骨救她性命、安葬她家人,让他们见最后一面。收钱是与伏青骨两清,表示她们再不相欠。
可她始终无法释怀,因伏青骨失去家人之痛,因此避而不见。
清风看着紧闭的竹门,对伏青骨道:“往后武陵派会照管好她,令她安然度过余生。”
魔修闯入屠戮境内百姓,是他们失职,自该承担责任。
伏青骨道:“走吧,去刀刃峰。”
她在此处耽搁得越久,武陵境便越危险。
离开前,伏青骨在农舍上空,悬了一道符,以保此地再不受妖魔鬼怪所侵扰。
来到刀刃峰,伏青骨与清风联手设下伏魔大阵。
如此一来,只要清风催动阵法,她便会感知,然后助其开阵。
离开武陵派之时,伏青骨没让清风相送,也没再同三郎一起游山玩水,而是直接驾云离开武陵境,往雍州城里去。
一路上,伏青骨沉默寡言,神情淡漠。
白虺故意耍宝逗笑,在云里滚得腰酸腿疼,也没得她一个笑脸。
反倒是因打散云层,水淹下界,挨了她好几顿打,便再不敢作乱了。
妖道心情不好,打龙很疼。
由于赶路,伏青骨也没有闲情听琴赏乐,三郎亦无用武之地。
一龙一鬼皆郁郁。
来到雍州城,伏青骨并未歇息,而是去了府衙,领了一沓悬赏令。
悬赏的对象五花八门,妖魔鬼怪、江洋大盗什么都有。
领了悬赏令后,伏青骨马不停蹄地顶着绿髓道人之名,将雍州各处作祟的妖魔鬼怪,江洋大盗,杀的杀、抓的抓。
进出衙门的次数,比衙役还多。
事情传开后,闹得沸沸扬扬,不少闲汉守在衙门前,开场下注,押她下一个抓回来的是谁。
府衙也不管,因为他们也好奇,也偷偷下注。
待伏青骨将悬赏令销完后,衙门监狱满了、财库空了,而她的荷包满了。
可她并没有立即离开雍州城,而是以换取来的巨额赏金,在雍州最大的酒楼,大摆流水宴,请全城百姓喝酒吃饭。
无论男女老少,达官贵胄,还是乞丐流民,皆来者不拒,见者有份。
流水宴足足摆了三日,直到将赏金花得一子儿不剩,伏青骨才在酒楼东家的恭送下,和百姓们的围观中,走出酒楼。
至此,绿髓之名,已传得人尽皆知。
伏青骨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来祥云,然后腾云而去,惊得百姓们直呼仙人。
白虺冒头,小心翼翼问道:“还打吗?”
伏青骨盘坐在云中,“打。”
不打怎么出名?不出名又如何将人引来?
三郎化身显形,飘在她身旁,笑问道:“痛快了?”
伏青骨点头,“痛快了。”
她揉了揉肩膀,农妇咬得用力,留下的伤口很深,她又没有刻意用药医治,因此好得缓慢。
伤口时不时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伏青骨农妇之遭遇。
这些日子,她心头不痛快,并非出于农妇之怨,而是因为对局势的忧虑。
就目前局势而言,魔族显然已开始瓦解仙盟,蚕食各大门派,并且颇有成效。
若有一日,让其得逞,以其这般暴戾恣睢,穷凶极恶之作风,九州百姓,可还有活路?
相较而言,她与封元虚之间的恩怨,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所以她才想速战速决,直接将人引来。当然,也是为了排遣心头愤懑。
四脚蛇虽皮厚欠揍,却也总不能逮着锤,总归是自家人。
还是外人打着痛快、尽兴,尤其是作恶多端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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