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褚修远带着一家人来了。
一进门就看见一大家子人在院子里说说笑笑,又热闹又开心。坐在弟弟和弟妹中间的年轻姑娘和弟妹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难怪谦初一看见她就觉得她是自己丢失多年的表妹呢,这确实是太像了点。
“伯父,伯母。”
褚修远和瞿素文先和卫老爷子和老太太打招呼。
两位老人也站了起来,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大家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褚世俊夫妻俩带着孩子跟在后面挨个叫人。
瞿素文已经先一步站到了宁安面前,笑着问卫舜华,“这就是安安吧?这孩子长得真好,你们娘俩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卫舜华笑着喊了一声“嫂子”,然后又说道:“这是我闺女,严宁安。安安,这是大伯母。”
“大伯母。”
“哎。乖。”
瞿素文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盒子递给宁安,“大伯和大伯母没什么好送你的,一点小玩意,你拿着玩。”
“谢谢大伯母。”
说话间,褚修远也走了过来,伸手揉了揉宁安的脑袋,说道:“受苦了。抽空让你爸妈带你去趟大伯家,认认门,以后有空过去玩,有事就去找我,找你大伯母也可以。”
“好。谢谢大伯。”
褚世俊和郭清平带着孩子来跟她打招呼:“小妹。”
“哥,嫂子。”
郭清平也从自己包里掏出了礼物递给她,“拿着玩。”
“谢谢嫂子。”
双胞胎笑嘻嘻的喊她“小姑姑”。俩人都发不好“姑”这个音,喊出来的都是“小嘟嘟”。
一群大人咬着牙憋笑,生怕打击了孩子说话的信心。宁安面色如常,蹲下身和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呀。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褚见明,我是哥哥。”
“我叫褚若鸿,我是妹妹。”
尽管褚见明把哥哥说成了“得得”,宁安还是面不改色,笑着夸道:“名字真好听,我叫严宁安。见到你们很高兴。”
“我们也很高兴。”
两个小朋友非常有礼貌,说话落落大方,一看就被教的很好。
瞿素文和郭清平也很高兴,这是个会尊重人的孩子,哪怕是小朋友,在她那里也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她和她的父母真的很像,不光是长得像,性格也很像。
大家寒暄完,卫翕也就回来了。
卫翕夫妻跟褚修远夫妻,以前也是一个圈子里的,大家都很熟。虽然后来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也有很多年没怎么联系,但是自从去年褚修远携家带口的回到京城,他们又迅速找回了之前的相处模式,轻松随意的很。
这次聚会,宁安收获一块劳力士腕表,大伯母给她的,还有一个大大的金手镯,堂嫂给的,她的父母收获两份工作,是褚修远和卫翕促成的。
之前孩子没找到,这俩人避居小院,无心工作,现在孩子找到了,他们连四十五岁都不到,正是打拼的时候。
两个人才,别浪费了。
这些年,卫翕一直为妹妹和妹夫感到惋惜,但是又不忍心劝说他们出来工作,这次是看孩子找到了,他们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就想让他们出去融入一下社会,别跟社会脱节了。
他联系了褚修远,提议俩人一人帮着找一个工作机会,褚修远也正有此意,俩人一拍即合。
这时候,国家初建,很多岗位都缺人才,工作并不难找。他们找到的两个工作机会,一个去出版总署编译局,另一个去新闻社翻译部,都很契合严其琛和卫舜华的个人能力。
严其琛和卫舜华没有当场给出答复,不过考虑了一夜之后,他们还是答应了。
他们想要给孩子更好的支撑,光有钱还不行,最好还是能有点地位。有份工作还是很有必要的。
孩子现在大了,平时要上学,不需要他们时时刻刻陪着,他们俩去上班也不影响。
所以,这俩人不光接受了工作,还燃起了斗志。
为了适应新社会新环境,他们俩还一人买了一辆自行车,准备骑车上下班。卫舜华顺手给宁安也买了一辆。虽然她离校近,平时用不着,但是不能没有。
9月11日,宁安开学一个星期之后,她的父母也正式开始工作了,卫舜华去了编译局,严其琛去了新闻社。
也是在这一天,严其琛和卫舜华写的和女儿团聚的文章在两家报纸上同时发表。对往事还有记忆的读者们都为他们感到高兴。
对于严其琛“为庆祝我们一家团聚,庆祝我的女儿平安健康,特随女改姓,此后名为严其琛”这样的说法更是会心一笑。
时移世易,当年他们发表寻人启事的报纸都已经没了,侵略者被赶跑了,新政府建立了,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有些思念永远不会消散。有些情感,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人热泪盈眶。
褚老头看到这份报纸,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是为小儿子一家感到高兴的,又为他改姓一事感到无比愤怒,更为两个儿子对自己的防备感到悲哀。
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前几天长子回家的时候,这些事情应该已经发生了,至少是正在发生,长子回来敲打他们,就是为这些消息的公开做铺垫的。
他担心他知道了这些消息之后,会去找小儿子歪缠,会影响小儿子一家的生活。他觉得他没资格这么做,也不应该这么做。
说实话,长子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前几天他没有回来找他,看到这篇文章,他还真有可能找上门去,说一些“都是一家人,既然孩子回来了,人也好好的,你就原谅你姐姐吧,看看她现在多可怜。纯熙瞎了19年,她们母女日子也不好过,更别说现在纯熙也失踪了,她们已经付出代价了。我和你妈这些年心里一直也不好受”之类的话。
但是现在,他还真不能去。
这不光是因为长子的敲打,更是因为长子言语之间所透露出来的态度,那就是小儿子绝不会和他们和解,更不会原谅婉晴和纯熙,他去了也是白去。
想想大儿子一家三代人的温馨生活,再想想小儿子一家欢声笑语的场面,对比一下家里的一地鸡毛,褚老头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他赶紧挪到床上躺下,努力深呼吸平复情绪,不然,他真的怕自己很快就会去见列祖列宗。
他还有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
就在他躺在床上自怨自艾的时候,老太太推门进来了,跟他一样长吁短叹。
褚婉晴当天晚上就彻底秃了,不光头发掉光了,她的睫毛也掉光了。皮肤渐渐失去了光泽,到现在已经松弛泛黄,看起来好像六十岁的样子了。
他们请了好几个医生来家,每个人都说她脉搏强健,没有任何问题。
怎么可能没问题?她好好的女儿,以前保养的那么好,几天之内就好像老了二十岁,没问题才奇怪了。
可是,他们托关系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得出的结论照旧是没问题。
眼看着褚婉晴越来越疯,她只好劝着她戴上帽子去看了西医,结果西医更加束手无策,什么也查不出来。
现在,婉晴每天不定时的就来一声尖叫,都快给她整出神经衰弱了。
她已经让人把她房间里的镜子和各种尖锐的东西全都弄走了,但是无济于事,她看不见自己,依旧会不定时的发作一番,又吵又闹,又打又砸的。
她刚刚就是去安抚她了,好不容易让她平静了下来,她赶紧回来喘口气。
“老头子,你说婉晴这事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看的医生也看了,医生都说没办法,我能怎么办?就像老大说的,戴帽子,或者你抽空去给她买几顶假发,让她换着戴吧。”
“头发还好说,但是她的眼睫毛也没了,皮肤还变成了这样,这可怎么办啊?”
“谁会去观察她的眼睫毛?至于皮肤,她不是很会化妆吗?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一层一层的往脸上涂东西,刮腻子一样,让她多涂几层吧,买那些东西的钱我们还是出得起的。反正大夫都说了,她的身体没问题。”
“唉~你说,这真的是报应吗?要是老三两口子愿意原谅她,那她是不是就会好起来?”
“这话你自己信吗?要是真的有报应,婉晴和纯熙还能逍遥这么多年?老三两口子要是能请动老天爷,还用跟孩子分离那么多年吗?”
褚老太太长叹一声,她也知道自己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你怎么又躺回床上去了?刚才不是在看报纸吗?”
褚老头摆摆手,“你忙你的,别管我了。”
褚老太太和他做了一辈子夫妻了,对他还是很了解的,这模样一看就是从报纸上看到了什么让他糟心的消息。
她拿起报纸一看,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老三这个不孝子,他竟然敢改姓!孩子找回来了,他也不跟咱们说一声!他是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褚老头冷笑一声,“他这不是跟咱们说了吗?还是通过报纸说的呢!你也别生气,前几天老大不是回来敲打我们了吗?我估计那时候就有孩子的消息了。你也别想着去做什么讨人嫌,老三既然敢公开,那就说明他不怕咱们知道。而且,就算咱们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他说的多清楚,他是为了庆祝和女儿团聚、庆祝女儿平安健康才改的姓,又不是对咱们不满,怎么着,咱们还能不让人家庆祝吗?这世上不和父母同姓的孩子多了,领导人的孩子都不跟他姓,我们算老几啊?”
老太太:“……”
一口气说这么多,可见是气得不轻。
她突然捂着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她还活个什么劲啊?女儿成了这样,两个儿子都离了心,她真的太失败了!
“别哭了!哭什么?有因才有果,咱们今天这样的结果,都是咱们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怨不着别人。”
他不后悔吗?不想哭吗?不难受吗?
后悔有什么用!哭有什么用!难受也没人心疼!咬咬牙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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