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吃着东西跟在老爷子身边,周秀云跟她说:“你坐小板凳上玩会,别跟着你太姥爷,在他脚边绊来绊去的,别让他再踩着你。”
宁安:“……”
她也没有那么小。
老爷子气乐了:“你当我这俩眼睛是用来出气的吗?这么大的孩子我还能看不见?”
他低头看了看宁安,弯腰把她抱了起来,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撕纸,撕之前先问她认不认识,宁安念一遍,他就给撕了。
忙活了半天,总算撕完了,老头把宁安放下,自己坐了下来,伸手捶了捶抱宁安的那只胳膊,宁安一看,就伸手去给他捏。
老爷子笑着夸:“瞧我们安安多懂事。”
周秀云问他:“感觉怎么样啊?”
老爷子:“……挺好。”
没有任何感觉。
冬天穿太厚,孩子劲太小,手也小,捏来捏去,就是在捏棉袄玩,力气根本传递不到胳膊上。
但心意到了啊!
孩子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强!
他跟宁安说:“太姥爷拿来一个布袋,放院子里了,你去拿进来。”
“好。”
宁安听话的走到院子里,帮太姥爷拿来了小布袋,问道:“是什么呀?”
“苹果。给你和你奶奶吃的。你舅爷昨天去军屯那边赶集去了,那边有个大队,有三个果园,专门存了一批苹果冬天卖,他就买回来几个。想吃吗?”
“想。”
“那让你奶奶给你洗洗。”
周秀云拿起一个苹果去洗,老爷子就提醒她:“给她切成小块,不然不好啃。”
“我知道啦,这还用提醒?”
周秀云把一个苹果切下四块,中间还留了个苹果核,她自己拿着核啃,让老爷子和宁安吃切好的果肉。
周老爷子说:“我不吃,我不爱吃这个,你们俩吃吧。”
宁安直接拿了一块塞他嘴里了,自己也拿了一块慢慢啃。
周秀云吃完之后,宁安伸手跟她要被啃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核。
“你要它干嘛?”
“种。”
“还种呢?之前种的全都没长出来。”
“接这种。”
“行吧。”
周秀云用手把里面的种子抠出来,剩下的直接丢进了猪圈,猪会把它干掉的,一点不浪费。
宁安伸着手问她要种子,周秀云说:“现在种不行,太冷了,等春天来了再说,我帮你留着种子。春天来了再给你。”
“行。”
周老爷子跟他说:“我让你舅奶奶把种子也给你留着。”
“谢谢太姥爷。”
“不谢不谢,等你的苹果种出来,给太姥爷吃个苹果。”
“好哦。”
原主吃啥种啥,苹果、梨、西瓜、葡萄,只要是她觉得好吃的,吃完了就挖个坑一埋,结果,连一个小芽都没冒出来过。
嘿嘿嘿,她要让大家大开眼界!以后种啥都能活!
又过了一天,宁安家里迎来了两位访客,被徐会计带来的,来自湖东市棉纺六厂。
徐会计跟周秀云说:“大娘,这是省城来的客人,他们是来看您和宁安的。”
周秀云打量了来人两眼,不像是江家人,长得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我们家在省城没有认识的人啊。”
宁安化身应声虫,跟着说道:“不认识。”
来人笑道:“大娘,您确实不认识我们,我们俩是棉纺六厂来的。江明华的父母都在棉纺六厂工作,我们厂长和书记知道了江明华做的事情,心里觉得特别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她是棉纺厂子弟,她做了不光彩的事情,我们也有点责任。”
周秀云不知道徐会计的信里具体说了些什么,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就被宁安抢了先,她小手一叉腰,一抬下巴,就给他们下了定论:“你们责任很大。”
这个时候,不能给徐会计拆台啊。必须一致对外!
来人:“……”
周秀云:“……”
徐会计笑起来,自己说道:“我之前写信,口气严厉了点,那时候是真生气,我们小宁安哭的眼睛肿的跟桃似的,太可怜了。而且,要是人人都像江明华那么做,不就乱套了吗?我写信的时候,就有点情绪化。但是,后来我想想吧,这个指责也是有点牵强了,两位同志不要往心里去。我这是关心则乱。你们今天能来,就说明了咱们国营大厂的气度。还麻烦你们回去跟领导说一说,别跟我们老农民一般见识。”
来人说道:“理解理解。我们领导也夸您,是个为人民着想的好干部。小朋友的诉求您都能认真对待,不可多得。咱们工农一家,有什么事都能商量着解决。您给我们厂写信是对的。”
徐会计笑道:“多谢你们理解。还是领导气量大。”
他跟宁安说:“安安呐,这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生气了吧?”
“不生气了。”
“这两位同志和江明华没关系,他们是好人,来看你的,你不跟人家甩脸子,好吗?”
“好。”
来人夸道:“小同志真乖,明事理。”
宁安眉眼一弯,露出个笑脸来。
周秀云招呼他们:“两位同志,请坐,这么大老远的,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徐会计也帮着一起招呼人。
“大娘,您不用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是我们领导托我们给您和小同志带的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您收下。”
来人把东西都放在了桌上。
周秀云说道:“这怎么好意思。”
“您千万别推辞,您要是不收,我们领导该认为您是不愿意原谅我们了。”
“那不能够,这事本来和你们也没太大关系。”
她用开水烫了瓷杯子,把水倒掉,又给他们沏上茶。
“乡下地方,没什么好的,你们将就着喝。”
“这就很好了,谢谢大娘。”
这时候,徐会计站起身,说道:“大娘,我大队部那儿离不开人,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他直觉这两位要跟周大娘说一点金钱或者物资方面的事,他不方便在场。
“哎。我送你出去。”
她送人出门的时候,徐广生悄悄跟她说:“我看过介绍信了,人没问题。”
周秀云笑道:“这事给你添麻烦了。”
“您这说的什么话,谁叫我是干部呢,对吧,大娘,大队会计,好歹是个干部。”
他嬉皮笑脸,显然,不想让周秀云把这当个事。举手之劳罢了,没必要让人家放在心上。
再说了,当年闹饥荒,人都快饿死了,粮食多金贵啊,他饿的直哭,周大娘还偷偷给他塞过几回野菜团子呢。
周秀云跟他说:“我就跟你假客套一下,有事我还照样麻烦你。”
徐广生笑道:“您尽管来。”
屋里,宁安和两位客人大眼瞪小眼。
来人先开口,问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宁安:“刚才广生叔说了呀,我叫宁安。”
来人:“……”
他们又问道:“你几岁了?”
“三岁。”
“那你上幼儿园了吗?”
“幼儿园是什么?”
徐家屯大队只有一个育红班,上小学前,先上一年育红班,没有幼儿园。
来人:“……”
他们觉得有点可惜,这孩子长得多可爱呀,白白嫩嫩的,穿的干干净净,说话条理分明,一看就很机灵,要是跟着江明华回省城,一定能有更好的受教育机会。
宁安得意洋洋的炫耀:“我认字,我会读文件。”
来人惊讶道:“你还会读文件呐?你知道什么是文件吗?”
“知道。我会背《平原省知青办关于已婚知青回城相关问题的决议》。”
就是平原省知青办最新下发的那份文件。
来人:“……”
他们问她:“那你知道平原省是什么吗?”
“不知道。”
“知青办呢?”
“不知道。”
“已婚知青是什么意思?”
“知道。就是当爸爸妈妈啦。”
来人:“……”
不对,也有点对。对,也不全对。
周秀云送完徐会计回来,就见孙女和客人聊上了。
来人跟她说:“大娘,这孩子很聪明,以后好好上学、读书,肯定能考到城里去。”
“借你吉言。我们安安是挺聪明的。我教她认字,一教就会,她都能记住,下次再看见,自己就会读了。”
来人又惊讶了:“您也认字啊!”
“我小时候上过学堂,后来大队办扫盲班,我也去上过。”
建国之前,家里有点地的农民,日子不比城市无产阶级差,甚至还更好一点。
来人夸道:“大娘也很厉害。”
他们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递给周秀云,说道:“大娘,这是厂里的一点心意,您收下。我们领导说了,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他能帮一点是一点。这里面是2000块钱,您点一点。”
周秀云:“这怎么能行?而且这也太多了。我自己的孙女,我养得起。不用给厂里添麻烦。”
一人小声跟周秀云说道:“不麻烦,这钱说是厂里给您的慰问金和补偿金,实际上从江明华她爹工资里扣。本质上就相当于给孩子的抚养费。厂里怕您不收,换个说法。这事您装不知道就行了。您拿的就是厂里给的慰问金,和江家没关系。以后也不用承他们的情。”
领导怕徐家人不收,特意告诉他,必要的时候可以透底。
周秀云:“……”
宁安歪着脑袋把耳朵凑了过来,问道:“不知道什么?”
来人笑道:“不知道我们小宁安这么可爱呢!要是早知道,来之前我先去百货大楼给你买件新衣服。以后你去省城玩的时候,去国棉六厂找我,到时候我带你在省城逛逛。我叫郭海龙,是办公室副主任,你去了就说找郭海龙,传达室就会帮你叫我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
“我叫什么?”
“郭海龙。”
“去了找谁?”
“传达室,找郭海龙。”
“特别棒,你很会抓关键信息。”
宁安笑嘻嘻。
郭海龙又跟周秀云说:“大娘,我们领导诚意十足,您千万不要推辞。以后有什么事,您也可以给我们写信,打电话也行,信封上我留了地址和电话号码,要是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们,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周秀云接过信封,说道:“那你们替我和安安谢谢领导。我是真的没想到,我们家这点小事,还能惊动领导。”
“这可不是小事,您知道江明华这事一出来,救了多少孩子吗?上百个肯定是有了。我们领导说了,徐家屯做事有魄力,有章法,就冲这个,国棉六厂也得表示表示。”
小桔子跟宁安说:“这件事还能救更多孩子。咱们来的也是巧,从去年12月12日到今年的1月13日,国务院知青办召开了省、市、自治区知青办负责人座谈会,主要听取各地对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意见。江明华这事发生以后,平原省知青办负责人接到了省里打过去的电话,在会议上提了已婚知青返城问题,还有他们的配偶和子女的安置问题,会议结束之后,他又把平原日报写给省委的那份内参提交到了国务院知青办。我觉得,后续的知青返城政策会有所改变的。”
宁安笑道:“那可太好了。这下子,政策不能再成为人性卑劣的遮羞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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