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溜达到村边,遇见了背着猪草下山坡的林和平。
他们这个地方,八山一水一分田,大山没有,小山多的是,植被也非常茂密,名贵药材没有,但是蘑菇野菜很多,整体资源也算丰富。
林和平背着猪草,正和一个人面对面聊天。
他下山,那人上山。
“哥。”
宁安远远的就跟他招手。
“哎。”
林和平一边挥手回应她一边跟那人说,“我妹来找我了。回见。”
那人听见宁安的声音也跟着转过了身,问道:“你妹妹身体好了?”
“好多了。还是有点弱。”
说话的工夫,宁安走的更近了,也看见了跟林和平聊天的那人的脸。
竟然是个生面孔?
小桔子说:“这是林庄的烈士遗孤俞景明,现在在县里的农机站工作,平时不住村里了。原主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和他连认识都算不上。”
宁安心下了然。原主因为身体的原因,和谁都不算熟。
俞景明也跟着林和平往下走了几步,跟宁安打招呼。
宁安微笑点头回应。
林和平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根本没认出这人是谁。
他说道:“这是俞景明,你还记得他吗?”
宁安点了点头:“记得。但是如果走在路上,可能认不出来。”
林和平笑道:“你没和他打过交道,见面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认不出来是正常的。以后你再见他,可能还是认不出来。他现在不住村里了,以后见面就更少了。”
俞景明笑了笑,说道:“说的是,你以前不怎么出门,我们几乎没见过面。说起来,我们今天才算正式认识。我虽然不住村里了,但每个月都回来给我爷爷奶奶扫墓,见面机会还是很多的。”
小桔子吹了吹胡须。
宁安没跟俞景明说话,问林和平:“哥,我帮你抬啊?”
“去去去,哪用你干这个!走了,咱们回家。景明,我们走了啊。”
俞景明说道:“我还有点事要跟你说,晚一点我去你家一趟。”
“好。”
林和平答应了,但其实心里有点疑惑,以前俞景明在村里的时候,他们俩倒是经常能见面,一个村嘛,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是,俞景明是一个从小就干活养家,13岁就能拿满工分的狠人,他是一个18岁还只挣3个工分的废物啊,他俩可没啥交情。
顶多经常被人放在一起做对比,用俞景明的能干说明他有多废,再用他的懒惰衬托俞景明究竟有多能干。
宁安跟林和平下了山往家走。
她问林和平:“你跟他很熟啊?”
“不熟。”
“那我来的时候你俩在聊天。”
“没有聊天,只是打个招呼,随便说两句话,正好被你碰上了。”
小桔子跟宁安说:“俞景明说是烈士遗孤,但其实不是哦,他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
“哦?展开说说。”
“俞景明的父亲早年参军,回来探亲的时候娶了他的母亲,有了他。但是没过几年,俞家就收到部队来信,说俞父出任务牺牲了,随信还寄来了抚恤金。那时候,俞景明还不到五岁。刚刚挺过了大饥荒。”
“父亲没了,爷爷奶奶对他和他母亲的态度也变了,变得非常差。明明有抚恤金,部队每月还寄回烈属补贴,饥荒也过去了,日子该好过起来了,但是爷爷奶奶就是会苛待他们母子俩,非打即骂,缺吃少喝。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他妈改嫁了。”
“接下来的苦难,都是俞景明一个人的。他想上学,爷爷奶奶不让,让他做家务、下地挣工分,他抽空偷偷跑到学校去旁听,被爷爷奶奶抓住就是一顿打。俞景明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也没有放弃学习,只是做的更隐蔽了。”
“十岁那年,也就是66年,村里来了一对下放的老夫妻,就住在牛棚旁边的茅草屋里,俞景明机缘巧合和他们认识,他帮忙干活,那俩人教他知识。”
“那两位教授一位是微电子和半导体方面的专家,姓王,另一位是他的爱人,姓何,是位爱好广泛的理论物理学家,她有一个小爱好是开锁。俞景明跟她学会了。”
“十一岁的时候,俞景明打开了爷爷奶奶常年对他锁着的房门,又打开了带锁的柜子,然后打开了带锁的木盒子,发现了被藏起来的部队来信,那时候他已经学了不少知识了,看个信是没问题的。”
“他发现,他爹没有死,而是在部队重新娶妻了。所谓的抚恤金,是他爹寄回来的封口费,所谓每个月的烈属补贴,是他爹寄回来的养老金。他爹后来生的长子只比他小两岁而已。”
“本来他还对母亲改嫁有些怨言,看了这些东西,他又庆幸母亲的选择。毕竟人家再嫁以后日子过得还不错,属实没必要留在这里任劳任怨的替陈世美伺候爹娘。至于他娘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他觉得并不重要。事实就是如此,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呢?”
“他把那些信件重新放好。开始和爷爷奶奶斗。以前他很听话,让干嘛就干嘛,挨打也认了,因为他觉得爷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就算对他不好也可以理解,现在他不这样想了。他觉得这俩人就是两个老不死。”
“他天天在家里说,‘我梦见我爹了,他死的真惨,人都被炸碎了’,‘咱们去部队看看我爹吧,他死的时候家里人都不在身边,咱们去给他扫扫墓吧’,‘我爹一定干了什么亏心事了,所以才会死的这么惨’之类的话,这些话在老头老太太听来,就是恶毒的诅咒,他俩气得要命,还什么都不能说。”
“他不但在家里说,出门也说,还央着林长民给他爹建了个衣冠冢。说他爹的尸体虽然没运回来,但他作为他的儿子,每年还是应该给他爹扫扫墓,上上坟,林长民好说话,还真以大队集体的名义给他弄了,里面埋的是俞景明拿出来的、他爷爷奶奶保留的他爹小时候的胎毛。俞景明还在村里大喇叭做了广播,深情怀念他爹,说他爹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当时他爷爷奶奶就背过气去了。他跟大家说他爷奶伤心过度了。”
“十二岁的时候,他偷偷拿着他爷爷奶奶藏的钱,在公社租了个房子,又模仿爷爷的口气给渣爹写信,让渣爹把钱寄到公社,说是‘孩子大了,做事要更加隐蔽,别让人发现了’。他爹就开始往那儿寄钱。爷爷奶奶长期收不到钱,就开始担心儿子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他就开始拱火,说好几个月没收到烈属补贴了,要去部队要个说法,他爷爷奶奶哪敢去啊,本来就是合伙做的局。骗骗儿媳妇和不懂事的孙子,让这俩人安心在家里给他们当牛做马,他儿子在部队享福就行了。结果没想到人家没按剧本走。也没想到俞景明这个白眼狼一点不知道心疼人,天天把他爹死了挂在嘴边,走到哪儿说到哪儿,恨不得一天念叨几百遍,活人也能让他念叨死。”
“俞景明的爷爷本来想背着他偷偷给儿子写封信问问情况,但是俞景明盯得紧,而且时不时的就说一句,要去部队了解一下情况,还说要让大队长陪他去,吓得他爷爷啥也不敢做,还劝他要有觉悟,不要给部队添麻烦。没多久,老两口就中风了,口歪眼斜,话也说不利索。没过两年,就去世了。”
“在他们中风瘫痪的这两年里,俞景明没少用爷爷的名义给渣爹写信薅羊毛。看病需要钱,补充营养需要钱,反正干啥都需要钱。”
“爷爷奶奶死了以后,俞景明找到大队长,以烈士子女的身份直接插班上初二,去了没多久就毕业,考上了机械工业中专,去年毕业以后去了农机站,在里面当技术员。”
宁安推测:“他爷爷奶奶不让他读书认字,就是怕有朝一日会东窗事发吧?还想把他困在这个小村子里,省的以后给他爹找麻烦。他们不缺孙子,自然也不会重视俞景明这个孙子了。”
小桔子:“应该就是这个想法吧。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聪明有主见。剧情里他明年满18岁之后就会给部队领导写信,感谢领导这么长时间的照顾,现在他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他也已经十八岁可以自食其力了,就不用领导再给他寄烈属补贴了。还说他爷爷奶奶自从父亲去世就郁郁寡欢,死的时候一脸安详,可能是因为马上就能去和父亲团聚了。还说了村集体每年组织大家给他爹扫墓,祭奠烈士。”
宁安爆笑,“好家伙!他可真厉害。不动声色的就把渣爹给揭发了。”
“可不是嘛。部队领导都气笑了,立刻就对他爹展开了调查,直接一撸到底,没把他送军事法庭都是看在他确实立过功的份上了。而且渣爹还不敢回老家,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
“以他和爷爷奶奶的关系,恐怕不会每个月回来扫墓吧?”
“当然不会,他是回来看牛棚那对老夫妻的。每个月回来一趟,给俩人送点东西。他能考上中专,多亏了人家的教导。”
“牛棚那俩人平时干什么活?”
自从她能出门溜达,她妈就叮嘱她别往那边去,她一向听话,真没去过。
“就是放牛、清扫牛圈。活不算太累,只是他俩没干过,一开始不适应。俞景明帮忙干活是其次,关键是有人和他们聊聊天说说话,能提供情绪价值。他俩是被自己的学生举报的,子女也都迅速和他们划清了界限,俩人刚到这儿的时候,有点心灰意冷。看着艰难求生的俞景明,又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后来他们也不用俞景明帮忙干活了,自己干的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