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嫌弃我吧?”他不放心地问。
我忙道:“怎么可能?”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虽然我不会说话,但我什么都知道。”
“别人都看不起我,骂我傻子。”他说,“他们朝我扔石子,吐唾沫……那个时候,只有奶奶护着我。”
他语气很淡,可我听着听着,却有点想哭。
“直到有一次,他们把我推倒了,我头磕在石头上,流了很多很多血……我忽然就清醒了。”他眼眸低垂,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原来我的血,和我爸爸妈妈的,是不一样的……原来每个人的血都不一样。”
我怔了下,直直看着他。
他朝我笑了笑:“吓到你了吗?”
我说:“……还好。”
他抬手,在我头上摸了摸。
“我干嘛要和你说这个。”他道,“把你吓跑了怎么办?”
我说:“怎么会?我很想听啊,我也很开心,你愿意跟我讲这些。”
我学着他的样子,在他头上抓了一把:“我只会心疼你啊,那个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
他微笑,摇了摇头:“那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难过是什么。”
他目光轻垂,安静地看着前方。
“……我只是忽然,对血产生了好奇。”他说。
我怔了下。
听他继续道:“在我的感知里,不同的血液,颜色、气味,都有着细微的差异,我想看到……更多的血。”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回眸看向我,笑了:“好了,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我:“……”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他说,“就是因为那个时候,太不正常了,经常被人当成疯子、怪物,所以奶奶才带我搬来县城的。”
“……那个时候,因为爸妈的死,奶奶的精神状态就已经不太好了,我时常会觉得,她很恍惚,我说的任何话,她都听不到,她讲的话,我也不感兴趣……”他顿了下,继续说,“我觉得,我好像被罩在了一个壳子里,我和这个世界没有联系……”
“直到遇见你。”他说着,回头看向我,“你是第一个,和我产生联系的人。”
我呼吸蓦地一滞,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什么……意思?”我问。
“我所有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对人,这个物种的认识,都是因为你,才重新开始的……”他道,“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笑容,可以这么甜,原来她拉着我的手,那么柔软……”
“……从她发间吹过的风,都是带着香气的,她怎么可以这么好看,表情那么可爱……”
我:“……”
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低下头,手指交叉画圈圈,听他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
“她太美好了,美好到,我想珍藏,但我知道我配不上,因为我经常达不到她的要求,她会骂我傻,骂我笨。”
我:“……”
慌忙挽尊。
“没有啦……”我道,声音不自觉地软绵绵,“我那时候也小啊,能懂什么……”
“那现在呢?”谢维问我,“现在,你是真的,相信我可以养你吧?”
我说:“信啦信啦,我人都在这里了,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他笑了,眼睛弯弯。
“刚刚你回家也看到了,你妈已经不在那里住了。”他对我说,“她和王庆伟复合了,有可能会结婚,以后,她会有自己的小孩,自己的家庭,她不爱你的。”
我怔了下,看向谢维。
“但我不一样。”他说,“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懂,你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不能没有你……”他语调低沉,“没有你,我肯定会疯的……”
我看着他。
他没有看我,眸光低垂而空洞地望着前方。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稍稍蜷起。
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如蜿蜒在白玉石上的纹路,积蓄着某种力量感。
他好像有点紧张。
我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但转念一想,问道:“你说这么多,主要是怕我……想家?想回去?”
他手指微微僵直,有一搭没一搭的,扣在方向盘上,半晌才点头:“……嗯。”
我笑了:“你想多了,我对这个家,其实没有多少感情的。”
“但她毕竟是你妈妈……”谢维慢慢道,“我和她抢你,说实话,我没有信心。”
“是她先不要我的,哪来的抢?”我闷闷道。
“也对。”谢维笑笑,“我只是怕,我给你的再多,也比不过血缘亲情……”
我呵呵,想起她的所作所为,只有失望和无语。
“哪有什么血缘亲情……”我道,“不过是世俗赋予的枷锁罢了,真像我妈这样,看开了,才不管你亲情不亲情,自己潇洒就行……我对她来说,就是多余的。”
前世,谢维入狱后,我就一直在想。
我一个爹不疼娘不爱,还嚯嚯了别人后半生的人,究竟为什么活着。
为了赎罪。
为了有一个人,可以因我奋不顾身,只为让我好好活下去。
为了曾经的,这一点点羁绊。
也是为了谢维,我才没有真的崩溃倒下。
在那长达半年多的,黑暗的时间里,我一直在自我救赎。
当我真的走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世界并不会因我而改变。
我唯一能改变的,只有我自己。
车子忽然停下。
我思绪回拢,迷茫地眨眨眼睛,看向谢维:“怎么了?”
他深吸口气,一手解开安全带,然后整个人向我靠来,大手抓在我身后的椅背上,静静望着我。
“你还有我。”他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眼前的光线被他宽阔的肩膀遮挡。
他的脸淹没在阴影里,却越发显得深邃立体起来。
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回神,露出一抹笑:“我知道。”
他眼睫轻颤了下,微微垂眸,又直直朝我看来。
“以后,都和我一起,好吗?”他小心翼翼道,“我愿意当你的家人,真心的。”
我说:“你不是老觉得,我是在拿家人当借口,搪塞你吗?”
他摇头:“没有,我已经不这么想了。”
我怀疑地看着他:“你很奇怪,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他笑了,慢道:“当初住酒店,是因为有项目要谈,急于落地,临时搞了个办公场所,现在,项目都落实得差不多了,写字楼也买了……所以……”
他笑容微敛,静静望向我:
“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