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三十三次被谢维拒绝探监。
我已经习惯了,只是把带来的物品交给狱警,简单做了登记后就离开了。
走出监狱大门,天色尚早,我开着刚刚买来的二手桑塔纳,绕着蜿蜒的山路慢慢下行。
耳朵里回响着监狱长嗡嗡的声音:“谢维啊!他好着呢,在监狱里表现积极,已经从死缓,改为有期了……”
“……听下面汇报啊,他特别聪明,最近有意帮监狱升级管理系统,如果成功了,还可以再减刑呢……”
“……你是谢维的姐姐啊?唉,多好一孩子啊!当初怎么就犯罪了呢?……你可得好好劝劝他,积极改造,早日出去!他这样的人才哦,不该被监狱埋没喽……”
“听说那时候才十九岁……小孩子走了歪路,真是痛心啊……”
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只无限回放着监狱长那句“真是痛心啊”。
是啊,痛心。
我又何尝不痛呢?
痛到极致,即是麻木,麻木过后,就是无尽的悔恨。
想逃避,可逃避终究不符合我的风格。
我,林星遥,向来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在谢维入狱后,我几次被谢奶奶骂到狗血淋头,却还是厚着脸皮没事就往她家里跑。
我自己一身窟窿千疮百孔,但仍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次次站了起来。
我是打不死的小强,我会用余生,为谢维赎罪。
而我赎罪的方式很简单,挣钱,拼命地挣钱,只要不犯法,什么事我都肯干。
掰掰指头,已经十三年了。
这十三年里,我为谢奶奶养老送终,给她老人家办了不算轰轰烈烈却还算隆重的葬礼,我攒下了一大笔积蓄,把它们和谢维给我的钱存在一起,差不多有两百多万。
多吗?也不是很多,但足够谢维出狱后好好生活。
他那么聪明,应该很快能够找到安身立命的工作。
而我,深藏功与名,就没必要在他面前碍眼了。
反正他也不想见到我。
这么想着,胸口蓦地一阵刺痛。
我稳住心神,继续开车。
想起最后一次见谢维,已经是一年前了,也如今天这般,刚刚下了雪,我趴在探监室的玻璃上,冲里面的他傻乐呵:谢维,外面下雪了!
他静静看着我,没有说话。
谢维小时候长得就好看,现在更好看了,平头小胡子银手铐没有影响他的颜值,就是太瘦了,要是能捯饬捯饬,肯定是要迷倒万千少女的。
见他不回答,我也不在意,而是继续道:你好好表现,早点出来,说不定明年我们就能一起看雪景了呢……
谢维目光闪了闪,那般专注地凝视着我的脸。
我疑惑,抬手在嘴边摸了摸: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终于笑了,朝我靠近了些。
隔着玻璃,我看到他的手指贴在了玻璃上,我怔了怔,也把自己的手贴上去。
“会的。”我听到谢维说,“再等等我,一定要等我。”
他的眼睛漆黑,似要把我吸进去。
“我一定会想办法减刑出去的。”
我只是笑笑:“加油!我相信你。”
……
我相信他,但法律是无情的。
故意杀人,这个罪名,如果不是谢维在狱中,有重大立功表现,且认罪态度良好,早就一命偿一命了。
没有人会把一个品学兼优的十九岁男孩,和残暴冷酷、心思缜密的罪犯联系到一起。
这样的谢维,令我陌生。
可把谢维逼到这一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我有罪,罪无可赦。
我对不起他。
……
天气寒冷,山路结冰,车子有点打滑。
我木然地开着车,思绪飘向很远。
前车玻璃上被暖气罩上了一层水雾,我试图抬手去擦。
汽车里放着喧闹的摇滚乐,这是我用来自我麻痹时常听的乐曲。
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指尖触碰到玻璃,冰凉刺骨。
一瞬间,音乐声扭曲起来,车子脱离了我的掌控,轮子在冰面上疯狂打滑,我被甩出了座位,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
车辆失控,整个从山坡跌落下去。
仿佛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在失重的眩晕和极度的恐惧之中,我似乎看到了谢维的脸。
他一遍遍呼唤我的名字:遥遥······林星遥······别离开我……
……
音乐声在我耳边疯狂喧嚣,我被一阵光雾笼罩,浑身的刺痛好像离我远去了,迷迷糊糊的,那声音越来越接近实感:
“遥遥,该起床了,马上要过十二点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头顶悬着的老旧吊扇。
空气潮湿闷热,吊扇懒洋洋地打转,感觉不到一丝风力,热得令人想瞬间暴起。
“还困吗?”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回头,视线落在了一张清秀白皙的少年脸上。
窗外,超市开业迎宾的大喇叭里放着嘈杂动感的乐曲,刺目的阳光顺着窗沿攀进屋里,跳跃在少年浓密纤长的睫毛上。
他穿着整齐的T恤短裤,乖乖地坐在我床边,柔顺的发丝垂下,遮住了洁白的额。
我怔怔地看着他,恍若梦中。
他也直直望着我,眼眸漆黑如夜,安静明亮。
“谢····”我张了张嘴巴,喉咙干涩,“···谢维?”
他点点头:“睡迷糊了?昨晚你非要拉着我去游戏厅玩,凌晨三点了还不肯回家。”
我呆住。
如果这是梦,那这梦也太真实了吧。
我抬手,摸摸谢维的脸,他瞳孔里有一瞬的惊诧,不过没有躲开。
光滑柔软,是十几岁少年的触感没错了。
再环顾四周,两张单人床,四四方方的小屋子,仅一个勉强能供一人洗澡的卫生间,是游戏厅楼上的小旅馆没错了。
所以我这是······重生了?
我激动的手都抖起来了,拉着谢维问道:“现在是几几年?”
谢维疑惑,但还是回答:“199X年······”
“所以现在,你上高一,我上高二,不对,现在是暑假,开学我就高三了······”我简直要喜极而泣。
我竟然真的重生了,回到了我未满十七岁的时候!
这一年,也是决定我未来人生轨迹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