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血光、剑光,都错乱在那座城池里。
老杨头似乎这才知道,人除了老死、饿死还能被杀死。
他拿着那根棍子,被人群推搡着前进,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官兵,被凶恶的人群淹没。
有人一刀砍在紧闭的房门上:“开门!放爷爷进去,留你们一条活路。”
透过缝隙看见的是城中百姓惊恐的眼神,闯入城中的一切都是索命的恶鬼。
那人骂骂咧咧,眼看就要破门而入,又有人怯怯地出声制止:“东大哥说了,不可伤城中平民。”是一个双手抱着刀的女孩儿。
“东大哥是谁?我可没说要听他的。”那人狞笑着转身,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看你还有几分姿色……”
流民不分高低贵贱,也难以辨别其善恶德行,东人行就这样把他们带到一座兵荒马乱的城池里。
便是助纣为虐、草菅人命。
那人猖狂地笑着,向女孩儿逼近:“来让哥哥快活快活……呃——”
突然,这人软绵绵地滑落到地上,背后露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手上挽了个剑花回剑入鞘,看着地上渗出的鲜血,黑影声音冷淡:“东大哥有令,在城中犯百姓、行邪事者,杀。”
说罢他眼睛瞟过周围兴奋若狂的人,带着杀气的眼神冰冷透骨,原本蠢蠢欲动的人暗自咽了一口唾沫。
黑影杀完人没有多言,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独留女孩儿抱着刀,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
目睹一切的老杨头无神的眼睛逐渐变得炙热,他握着棍子,一路掀开人群跟在黑影身后。
就这样顺着人流扑腾,像一片树叶一样跌跌撞撞,打着旋儿漂流到中心。
县城中心的县衙被围得水泄不通,无数手执锄耰棘芩的流民与拿着刀枪斧戟的府兵对峙着。
光头刀疤、带痣少年以及瘦弱青年领头站在前面,其余人都不见了踪影。
隔着围墙,双方正在叫骂。
刀疤雄厚的声音在火把之中格外热闹:“兀那鸟官,你亲爷爷上门,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呸,刁民!”里面也传来回应声:“你们这是造反,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圣上开恩还能留你们一条狗命。”
造反!原本跟随的人群有了一丝丝躁动,这可是绝对不行的大罪。
察觉到人群中的不安,刀疤冷笑一声:“开恩?人都要饿死了,老子要你有个鬼用。”
“就是,快把门打开,否则没你们好果子吃!”带痣少年紧接着出声:“还诛九族呢,我这九族都被饿死完了。”
原本还有些退缩的人重新握紧了武器,而实在不愿冒险的人也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裹挟在其中,动也不得动。
“敬酒不吃吃罚酒!”府兵暗骂了一声,扬声道:“叛军现在投降的我们既往不咎,杀叛军十人者赏银百两,杀百人者赏银千两,杀贼首者……”
话还没说完,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杀贼首赏什么?”
府兵心中一惊,抬头一看,只见脸上带着花纹的青年,漫不经心地走在围墙上,月光下,他眼眸幽幽地泛着暗金色的光。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独自走在围墙上的青年,他依旧是如此风轻云淡,声音和煦如七月朝阳,与场下的厮杀截然不同。
“大哥!”刀疤几人激动地呼唤,打破了安静。
“东大哥!”“东大哥!”此起彼伏地呼唤声好像有什么魔咒,每唤一声心中便添上一分温暖的勇气。
老杨头呆滞地看着那个青年,口中也不免喃喃:“东……大哥。”
青年听见呼唤,抬起眼睛看了众人一眼,笑了笑,将手中的东西往门前一丢,然后继续好奇地转头询问府兵:“杀匪首有什么,你还没告诉我。”
一个椭圆形带长毛的东西“骨碌碌”地滚动,府兵定睛一看,那被长毛遮盖的东西在滚动中露出来。
“知府大人!”府兵惊叫出声,众人哗然。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青年的脸上并非是花纹,而是溅上去的血。
“知府这位置就不必了,我不想做官。”青年摇摇头,抽出自己的双刀,还未等府兵反应过来,他展臂一挥:“杀官兵,开粮仓,放粮!”
“杀!”刀疤率先一吼,扛起大刀就往前冲。
众人也紧随其后,老杨头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当初殴打杨大的官兵,他咬紧牙关,往那里冲去……
“那天我们开了县府的粮仓,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粮食,里面的老鼠都是圆圆滚滚的,见到人都不知道逃命。”老杨头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咬牙切齿:“这些狗官!”
夏知寒不明白:“既然有这么多粮食为什么官府不肯放粮赈灾。”
明明只要赈灾就能免过这场祸事,为什么……
“我们也问了,”老杨头嘲讽一笑:“那些官老爷说:今日这里放了粮,明日那里也要粮,旱灾又不止这一处,到处都要粮,我们哪里分得出那么多?”
“而且大家都是遭旱,这个州府都挨过去了,你们州府怎么就过不了?”
实际上不过是,粮食花在这些百姓身上,用处实在不大。
当时天下动荡,粮草就是最好的筹码,手中有粮,才敢押宝。
夏知寒陷入沉默,老杨头只当他被吓着了,于是缓了声音,高高兴兴地告诉他。
“我们不仅开了县府的粮仓,城中的富户也赶紧送上了存粮,金灿灿的稻子、白花花的米,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
东人行在县城停留了三天,这三天他把那些富户是榨干又蜕皮,保证他们再也吐不出一颗粮食。
然后他将粮食分给了城中百姓和流民,又捡了几个看得过去的人主持城中大事,安置好一切后,他毫不留恋地粮食和他的兄弟们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
“他……”夏知寒听到这里,惊讶地抬头,分明有称王称霸的机会,东人行为何要离开。
“谜底就在谜面上啊。”老杨头眯起眼睛笑起来:“东大哥本就不是为了这些权势虚名才来的。”
“那他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