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年间,江束踏足四海,沿途破获诸多要案,京中收到他的案件呈报时,都会飞鸽送来一张纸笺,上面有他下一个要赶赴的地点。
这些地点或让人高兴或让人失落,他有时会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更多时候则会看到惨不忍睹的被害人尸体。
不过他不在意被骗,因为在那些极短暂的重逢时刻里。
他偶尔会很幸运地与淮琅同桌吃饭,与他聊几句沿途风景,若淮琅有兴趣,他还能讲些曲折离奇的破案过程。
就算有些案件很蠢,他也总能说的妙趣横生,争取多将人留一会儿。
他不再恶意的将人捆在身边,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虽然总会毫无意外地将人跟丢。
他逐渐开始期待每年的春三月,期待每年的夏初冬雪。
海棠别院已经建成了,淮琅夏季有时会去那避暑,冬雪飘零时,他会根据哥哥在哪,而选择去哪过年,淮琅也一样。
最难熬的是秋季,此时天气凉爽,淮琅喜欢到处玩儿,一会儿跑去广阔无垠的大漠,一会儿跑去山深水静的密林。
十分不好找。
又一年秋初,他破获一起连环杀人案,根据纸笺上的地址迅速赶往岭南,终于在莲花山追到了自己要寻的人。
岭南气候湿润,山林茂密,多蚊虫鼠蚁,淮琅可能又被叮得满头包,正盘腿坐在石头上,给脸蛋和胳膊抹药汁。
他穿着黑色短打,背后挂着个草帽,一头乌发随意地用木簪子束着,明明是个潇洒江湖人的打扮。
可在江束看来,却可爱极了。
今年春三月,他没有随顾灿回杭州,夏季也没有去海棠别院避暑,上一次见面还是年节,已经过去八个月了。
思念太过沉重,压得江束不敢现身。
他趴在粗壮的榕树根后面,在刺痛双眼的光影中,一瞬不瞬地看着远处的人。
青云跟他一起蹲着,他耳力非凡,一字一句地将莲花石旁的对话传达给江束。
“舅老爷说‘我年纪大了,下山后就回海棠山安度晚年’。”青云侧耳凝神,继续说:
“小公子说‘你上回一脚将马匪蹬出三丈远,哪里年纪大了,再说我们不是约好过几日去看红枫嘛,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江束冰眸半眯着,看不清远处被晒得白花花的影子,他在青云的沉默中侧眸:“继续啊,他们还说什么了?”
青云神色凝肃:“舅老爷说‘让许仙陪你吧’公子,许仙又是哪位,小公子是不是……”
江束极快地瞟了眼青云:“是本公子,你有意见!”他起身时侧首问:“小公子怎么说的?”
青云还没回话,那边的淮琅骨碌一下爬起身,仰着糊了绿色草药的脸蛋,凶巴巴地吼:
“我才不是妖怪!”
江束轻笑出声,他面容清俊,笑起来很是好看。淮琅在阳光底下睨着他:
“状元郎行迹这般鬼鬼祟祟,是又做见不得人的事了。”
江束走上前,垂袖取出折扇,蹲在淮琅身边给他扇风:
“阿琅,好久不见。”
那双冰眸像是凝了雾,在破碎的日光下显得格外多情。山林里吹来一阵微弱冷风,懒懒散散地拂开淮琅的视线。
他仰躺在石头上,说:“你来了正好,听说你开了镖局,把这颗石头运回去,多少银子,记我皇兄账上。”
运什么都无所谓,江束看都未看,说:“不收银子,我想要一片叶子。”
顾灿从兜里掏出青枣,边吃边说:“白娘娘每年都要来看一回这石头,你最好谨慎些答应,要是弄碎了他得跟你拼命。”
拼命好啊,总好过见不着,江束随意地瞟了眼,忽然顿住视线,踱步绕着石头走了一圈。
好家伙,这怕是还得先修路。
淮琅本来也不是非要运回去,只是去年这颗石头还是好好的,今年来就缺了一角,像是被人工凿下来的,不放心搁这了。
他随手薅了片叶子,往前一扔:“诺,叶子好说,山里都是,要多少给你多少。”
江束弯腰捡起飘落在地的绿叶,失落垂眸:“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个。”
淮琅枕着双臂,那双凤眸倒映蔚蓝天空,懂又不懂地望着江束:“那状元郎要什么?”
江束把叶子夹在衣襟里,跪坐在淮琅身侧,滑开折扇替他挡阳:“阿琅,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淮琅默了片刻:“你挡我光了。”
*
石头是淮琅的宝贝,江束不放心交给别人,自己亲自在莲花山盯着。
他一边找人修路搭桥,一边亲自动笔,设计了妥善的搬运设施,才终于在秋末冬初的时候将石头完好的运到海棠别院。
至于淮琅,早不知跑哪看雪去了。
江束将石头安顿好,本想动身去寻淮琅,可临出发时收到哥哥信件,通知他今年在海棠山过年。
他收到信后,没再出去胡乱瞎跑,而是飞鸽传书各州郡,召集掌柜账房前来核账。
由于人数太多,他不愿别人进淮琅修建的别院,便在海棠山下的行云镇买了处院子,专门做议事用。
在此期间,行云镇内出了件神秘莫测的诡案,被害人皆是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都是以莲纹金簪扎在脖颈处致死,所以此案件又被百姓称为金簪索命。
江束听青云说了两句便将人挥退了,离过年就剩两个月,淮琅马上就要回来了。
还不如等年后他跑不见的时候,再破了此案,拿去跟淮珏换线索。
又过了半月,各地的掌柜账房闻讯而来,偌大的议事厅内挤满了人,江束端坐案后。
他自接手家中产业,说话做事向来说一不二,纵然在场人数众多,但说话报账依旧井然有序,除了院中拨得啪嗒响的算盘珠子,不见多余嘈杂。
晋州各店连年亏损,刘掌柜禀事时战战兢兢,江束扫了眼账目,说:
“苗家做了不少昧心买卖,撑不了多久,静观其变就是。”
苗麦麦贪婪无度,又过于天真,以为扒着淮珏,就能在随国呼风唤雨,淮琅当年贵为九五之尊,行事都不敢随性而为,他又算得上什么。
晋州掌柜定在原地片刻,再次说道:“晋州知府唯苗家马首是瞻,听说苗家在京中有大官做后盾,自古以来官官相护。”
“苗家就算是做了昧心买卖,只要银子使得好,怕是也动他不得,要不还是跟大公子说一声,让他出手护持一二,不然老奴手中的几家铺子,怕是撑不过明年秋。”
李隐衷放下茶盏,说:“二公子,晋州产业是江家根基,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呀。”
“李叔不必忧心。”江束放下账本:“刘掌柜,需要多少银子去青云那里支取,保持店铺正要营业便可,其余的事不用多管。”
刘掌柜颔首坐下,下首又站起一人,他刚呈上账册,还未来得及开口禀事,便被屋外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一惊。
“江束,滚出来!”
江束眼眸一亮,连忙放下账册出门迎接:“舅舅回来啦,阿琅……”
他话音未落,顾灿便攥住他的手腕:“我问你,镇中金簪索命的案子你为何不管,阿琅如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江束脸色霎时惨白,仓促间碰翻了花架,“怎会下落不明?你不是一直跟着的吗?他身边的暗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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