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安寺,枫叶如火。
秋风落叶。
一年四季过了三季。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街上热闹,往年无家可归四处游荡的乞丐少了许多,他们被安排在城北的扶安寺,只要不懒就能混一口饭吃。
“十七姐姐来了!”
“姐姐晚上就不走了,宝儿想吃你做的甜甜的饭。”
苏越给扒着她裤腿的小孩们一人分一块饴糖,抱起最小的宝儿,往扶安寺的后院里走,“你们最近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听师父的话?”
“我们可乖了。”
宝儿奶声奶气道:“姐姐,师父夸我字写得好呢。”
苏越点了点宝儿的小鼻子,她抱着一块饴糖舔,吃到甜的,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快乐。
夜七正在后院帮忙晒药材,看到十七下值回来,打招呼道:“明日中秋,陛下没有留你在宫里?”
苏越说:“皇宫中秋宴有什么意思,哪有陪这群小豆丁有意思。”
“也是。”夜七道,“那我们今日有口福了,正好我去买几尾鱼,上次你做的那个红烧鱼真是让我念念不忘,你每日忙前忙后的,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你做,要不我们今日吃这个?”
“好呀好呀!”一群小豆丁听到有红烧鱼吃,纷纷拍手,有那个眼疾手快的,已经找来木桶,揪着夜七的裤腿,求着夜七叔叔带他们买鱼。
山下有集市,很热闹。
小豆丁眼馋下山,一般下山就能买很多好吃的,不光有鱼。
夜七听到小孩声音耳朵都要麻了,他是真不明白,十七怎么可以捡这么多小孩养在扶安寺里,还请了暗卫营的人帮忙教他们读书识字练武。
真是好好的日子不过。
非要找麻烦事做。
宝儿仰着肉嘟嘟的脸,说道:“夜七叔叔,你就带我们一起吧,以后宝儿给你养老送终!”
夜七捏着宝儿的包子脸,“宝儿,叔叔真是谢谢你啊。”
他笑着妥协:“一群小吃货,真是拿你们没有办法。想去就一起去吧,大的照顾小的,我可不照顾你们,要是被山下的拐子掳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们的十七姐姐喽。”
“我们不怕。”
“我会保护弟弟妹妹的。”
小孩中,大的已经十岁,练武四年,对付武力值一般的拍花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最小的宝儿也六岁了,才开始练武,人虽小却很机灵。
苏越说:“别光买鱼,想吃什么菜就买回来,我亲自下厨做一桌,顺便给孙老头说一声,让他早点关门回来吃饭,来晚了可不会给他留饭的。”
夜七答应,吐槽道:“你就口是心非吧,孙老头原本一把皮包骨头,眼看就要油尽灯枯了,这些年胖了不少,就是你单独开小灶给害的。”
会不会说话,什么给害的。
这明明是好事。
“七哥,我要告诉孙老头,说你骂他胖咒他早死。”苏越此话一出,夜七前脚迈出门槛,差点摔了一跤。
他不可思议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小十七,枉费我这么多年照顾你生意,只买你的吃食。”
苏越:“你花在怡红院的也不少呀。我听花魁娘子说,七次郎上个月去找她,你还给她背诗呢。”
“你……你怎么知道的?”夜七老脸一红,他这个绰号十七怎么知道的,顿时臊得慌。
“我有我的消息渠道。”
他好不容易攒了一点钱,找花魁娘子听曲,这两三杯酒下肚,难免发点牢骚赋诗一首。
事后也觉得很丢人。
他肚子里没啥墨水,背的四句诗,有两句还是错的。
“真土。”
背诗土。
绰号也土。
夜七跳脚,“你懂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少管,还有,你以后不要去怡红院找姑娘,跟小时候一个德行,一个女子对青楼好奇什么。”
“你去得我为何去不得?”
夜七自觉没有做好榜样,吹胡子瞪眼一会儿,怒气冲冲带着一群孩子浩浩荡荡下山买菜去了。
扶安寺后院香客是无法进入的,外人也看不见后院内里乾坤。
从后院小路下山可以绕道通向暗卫营亦可通往山下集市,建造的时候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苏越将医馆所有赚来的钱,建造后院安顿无家可归之人。
几年前时局动荡。
城中流民众多,苏越那时免费问诊,见到太多小乞丐,想到原主身世,出于怜惜就将他们捡了回来。
教他们读书识字练武,等到十五岁,就自己养活自己,可以考核做暗卫,也可以在医馆做药童,也可以在城中她开的酒楼里帮忙做事,或者读书入仕,仗剑走天涯都可以。
陈国人平均寿命28岁。
十四五岁便可谈婚论嫁。
苏越没有那个能力,护一群孩子到他们成年,只能教授他们技能,早早就让他们出去谋生。
“十七回来了。”夜百一从屋内走出来,手上拿着整理的药材。
他两年前身受重伤,从战场退下来,现如今定居扶安寺,平时炮制草药,闲来无事教授孩子们练武。
自古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战场归来,夜百一丢了半条命。
需日日喝药续命。
天晴下雨时,全身骨痛,汤药也无法减轻他的痛苦。
不过夜百一很乐观。
只是遗憾腿脚不便走不了远门。
“叔最近气色不错,前几日下雨,你风湿严重,一定要喝药。”
“死不了,别瞎操心。”夜百一很怕喝苦药,所以没人盯着的时候,就悄悄摸摸倒掉了。
十七医术了得,他怕被瞧出点什么,一直背对着人说话,假装忙碌,在院子里来回翻药材。
苏越看破不说破。
晚饭结束后,黑老大没走,说是有要事相商,小豆丁们抢着洗碗打扫,大人们在书房夜谈。
“十七,你这凉茶不错。”夜三蹭了一顿饭,又第一次喝这种茶,更加嫉妒经常来蹭饭的夜七。
他行走坊间,主探查消息。
平时忙的脚不沾地,很少有机会与大家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他跟夜百一一般的年纪,也想退下来养老。
可想退也找不到接班人。
他不免埋怨起黑老大招人的能力。
黑老大理都不理他,众人都到齐了,他才开口道:“前几日地动,坊间便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今日集市上,更有人大逆不道污蔑陛下非先帝之子,此番言论快速在坊间茶楼传开。”
谋朝篡位的幌子不过就那几样,要么国君昏庸无能,要么就是皇室血脉混淆,要么非皇家正统。
说陛下非先帝之子?
这不搞笑吗。
陛下当了五年的太子,那时怎么不跳出来说,如今陈国在陛下治理下稍恢复一点元气,就跳出来拿陛下生母之事挑刺,背后之人简直是无耻之徒。
“我找到散播谣言者,线索皆指向年幼的十三皇子,他母族是江南王氏,江南富庶之地,势力盘根错节,与郑国接壤,有消息传来,王氏与郑国私下往来,狼子野心,所图不小。”
夜三问:“陛下怎么说?”
黑老大回答:“江南王氏,无论是前朝还是今朝,地位稳固无法撼动,陛下派我前去查探祸乱根源,明日便出发,我离京这段日子,夜二暂代统领,你们一切听他号令。”
“京城将有一场风雨,你们行事要一切小心。”
众人起身向黑老大拜别,“属下一定谨记,统领一路顺利。”
只有苏越一脸疑问。
黑老大起身要走,看到自己的小徒弟似有话要说,主动问道:“十七,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齐刷刷望向苏越。
苏越不好意思地问:“夜二是谁?”
暗卫营里的暗卫,大多孤僻,不爱与人打交道,苏越爱笑爱说话,这几年下来将大半暗卫都摸熟了,但就至今为止,没听过夜二。
她一直以为没有这个人。
“你不知道?”夜七有点不可置信。
苏越问:“难道我见过?”
众人像看白痴一样看她,脸上写着‘你居然不知道1+1=2’的表情,这让苏越更加摸不着头脑。
黑老大:“十七未出过外差,不知道情有可原。”
“你们都下去吧。”
“是。”
黑老大点名道:“十七留下。”
苏越心里突突的,留下她干嘛?她最近虽然很忙,但练武没有偷懒,武艺更上一层楼,轻功与夜七齐平,内力虽然没有黑老大雄厚,但比剑与黑老大齐平,在暗卫营也算前十高手了。
“师父有何事叮嘱?”
黑老大叹息:“十七,我知晓你与旁人不同,不受礼法束缚,我此番下江南,无法护着你,你身为陛下暗卫,要时刻谨记身份,不可仗着陛下恩宠做一些出格之事。”
什么才叫出格之事?
苏越问:“比如?”
黑老大本来想给小徒弟一点面子,但这只小狐狸想装傻充愣,于是不得不语气严肃敲打她:
“你与陛下举止过于亲密,你可是想做后宫妃嫔?”
苏越摇头。
她当然不想,她还想着过几年就骑马仗剑天涯呢。
谁会去做出不了宫门的妃子?
她的确有些怜惜景悦之,也很喜欢他的长相,但为了他就困于后宫,这样的事是万万不可能的。
如今留在京城,完全是因为她的功夫不到家,怕仗剑天涯的路上,遇到武功高强的土匪,死在半路上。
还有就是她才开始跟夜十学制毒。
用毒杀人于无形,比真刀真枪杀人更有逼格。
她还没学出名堂。
当然舍不得走。
她有些不解黑老大为何这么想。
她做陛下暗卫,都差点闲出毛病来,不是吃东西就是听八卦。
这有啥亲密的?
谁在造谣?
见十七果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黑老大心绪稍安,只要不是有非分之想就好,他劝慰道:“陛下智谋过人,但并非仁善之辈,你既没有那样的心思,就安分做一名尽责的下属。”
他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常年冷酷无情的脸上,却面露慈爱,“帝王恩宠,福祸难料。”
“师父不想你成为宫里的红颜枯骨,宫里的女人没有简单的,为了家族利益皆阴险恶毒满心算计,师父只想你保持一颗初心,开心快活。”
苏越体会到黑老大的用心良苦。
暗卫营的暗卫皆不能成亲。
她知道黑老大、孙老头、夜百一还有很多年长她很多的暗卫都将她当做女儿或妹妹一样对待。
夜七曾说,看着她长大,除了没血缘,与亲妹子亲女儿无分别。
苏越说:“师父,我会的。”
她会开心快活。
也会活很久。
她收了他们的钱,当然要遵守承诺,给他们死后送终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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